南水北调中线通水在即 核心水源清几许？

丹江口水库下游汉江沿岸，小舟自横。人们在岸边洗东西，不远处有许多人在游泳。

“一些入库河流污染情况较以前已有了很大好转，但我们觉得治理力度还不够。尤其是湖北十堰直接汇入丹江口水库的神定河、泗河、犟河、剑河和官山河等5条河治理不容乐观，最糟糕的是神定河。这条河穿过十堰城区后污染严重，如果治理不达标，污水入库就直接污染了水源地。”张基尧说道。

张基尧是国务院南水北调工程建设委员会办公室（简称国务院南水北调办）首任主任，目前任全国政协人口资源环境委员会副主任。2013年5月，全国政协组织常委去丹江口库区视察。回京后，包括张基尧在内的视察团给国务院写了报告，建议对入库河流“一河一策”加大治理力度。

离通水时间越来越近，目前这些河流，尤其是被称为“最糟糕”的神定河治理成效如何？库区周边还存在哪些污染尚未消除？带着这些问题，《民生周刊》记者来到南水北调核心水源地、库区所在地湖北十堰进行探访。

行走神定河

丹江口水库横跨豫鄂两省，主要库区在湖北十堰丹江口市以及河南南阳淅川县。十堰在南水北调“保水质”工作当中的角色不容忽视，不仅因为张基尧点名批评的5条河流均在其境内，十堰也是丹江口水库水源区面积最大、汇入水量最多、库岸线最长、淹没土地最多、移民安置任务最重和因南水北调工程税源损失最大的城市。汇入丹江口水库的12条主要支流中，有10条在十堰境内。

2013年6月18日、19日晚，央视《经济半小时》和《焦点访谈》栏目分别以《流向丹江口》、《丹江口：正被污染的水源地》为题报道了十堰市神定河污水处理厂存在直排污水的问题，引起了广泛关注。

7月13日下午，《民生周刊》记者沿着神定河探访了东风双星八亩地示范段、十堰市十宝皮革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十宝皮革厂）、十堰市污水处理厂（又称神定河污水处理厂）、十堰华新水泥厂，最后到达神定河的入湾口，沿途进行查看，并且取水样化验。

记者首先到达的是神定河东风双星八亩地示范段。这里河道宽阔，水流湍急，河面上飘着零星的塑料垃圾，河岸边有一些沉积的黑色淤泥，整体看来，河水呈绿色。目前政府对神定河的规划类别是地表水III类，环保部门在河道上设置的断面监测点，数据都会与III类水标准进行比对，因此《民生周刊》记者在比对检测数据时也参照这一标准。记者在河道中央取了一瓶水，经过中国水安全检测中心的检测，化学需氧量为87mg/L，是III类标准的4倍，属于劣V类水质。劣V类是我国地表水水质最差的一类，当水体的指标超过V类时，不论超标多少，都属于劣V类水。

据中国水安全检测中心的检测人员介绍，河水中化学需氧量超标的主要原因一般是生活污水的集中排放，农药和石油也会对此产生影响。如果化学需氧量超标严重，会造成河水颜色发黑，味道发臭。

在八亩地示范段不远处，就是十宝皮革厂。从河道对面看，厂区呈长条状，沿神定河蜿蜒而下。《民生周刊》记者找到了十宝皮革厂的排水口，从周边环境很容易可以看出，这里曾是个排污口。《民生周刊》记者在排水口和排水口下方河道内分别取水，经过检测，除化学需氧量少量超标外，其他各项监测指标基本符合III类水标准。

记者在十堰市污水处理厂周边寻找是否有直排污水情况时，在上游约200米的地方，发现一组排水渠，中间为直径约半米的暗渠，两边为直径约两米的明渠。排水渠排水量很大，被排出的水一进入神定河，立刻把河床的一半染成了黄绿色，与上游较为碧绿的河水形成鲜明反差。经检测，排水渠排出的水，化学需氧量为667mg/L，超标33倍。除此之外，氨氮和铬（六价）都有不同程度的超标，属于劣V类水质。

《民生周刊》记者在当日晚8时回程时发现，坐落在神定河沿岸山坡上的湖北十堰华新水泥(房县)有限公司，一个排水口正在大量排水。厂区位于山坡上，在山坡的水泥固化带上，有两个直径约半米的圆形排水口，其中一个排水口下午6时排水还很小，而晚8时左右大量的水正向外喷涌而出。记者走到下游距离排水口大约70米的地方，取得河流水样。经检测，化学需氧量为664mg/L，超过III类标准33倍，属于劣V类水质。在记者观察取样的十多分钟内，排水口的水一直保持喷出状，流量并未减少。

短短几个小时的“走水”，记者一共取了5个水样，其中只有十宝皮革厂排水口及其附近的两个水样少量超标，其余水样均为劣V类水质。这不禁令记者困惑：神定河的污染从何而来？

直排尚未消除

通过对各个部门的采访，《民生周刊》记者了解到，十堰境内丹江口库区及其上游的污水直排、超标排放目前依然存在且来源较广。污水处理厂处理能力不足导致污水溢流依然存在，污水处理管网覆盖率不足导致生活污水直排，工业企业污水处理系统无法符合新标要求导致的超标排放，乡镇污水处理厂建设缓慢导致乡镇污水直排，甚至是无法查清的直排、污染行为等都导致了丹江口库区及其上游的污染。

目前，十堰污水处理厂处理能力不足导致污水溢流的情况依然存在。神定河污水处理厂污水直排的问题经去年央视报道后，国家环保部、湖北省环保厅等部门先后派出调查组，对神定河污水处理厂相关问题进行了调查核实。核实后，环保部、湖北省环保厅调查组认定，央视报道反映的神定河污水处理厂排出的污水不属于偷排行为。经过全面深入的核查，神定河污水处理厂的膜设施老化严重，导致污水处理能力达不到设计标准。加之城市管网建设不配套，污水收集能力不足，且没有实行雨污分流，大雨之后污水处理厂进水量超出处理能力时，会出现溢流现象，调查组判断，央视拍到的直排即为溢流。

2013年7月，十堰市政府委托北京市碧水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对神定河污水处理厂堵塞、损坏的膜组设施进行更新改造。今年4月，该公司正式接管神定河污水处理厂，开展第三方独立运营。据环保局提供的数据，目前实际日处理能力达到17—18万吨。

针对“目前神定河污水处理厂是否还存在污水直排的情况”，十堰市环保局相关工作人员告诉《民生周刊》记者，污水处理厂的监控摄像头已与市环保局的监控设备联网，通过废水在线自动监控设备及视频监控装置的实时监控，市环境监察支队能实时准确掌握该厂的出水状况及出水水质情况，目前该厂出水能保持稳定达标排放。但由于目前的管网雨污清污分流工作还未彻底完成，遇暴雨天气，进水量增大，超过该厂设施处理能力后，部分废水还是会从污水处理厂前端的分流渠进行溢流。

但《民生周刊》记者查看到分流渠大量污水直排时，十堰正艳阳高照，两日内也没有下过大雨。分流渠是否在非暴雨天气依然污水直排严重，不得而知。

污水处理管网覆盖率不足导致的生活污水直排问题仍然在解决过程中。按照《丹江口库区水污染防治和水土保持“十二五”规划》，十堰市城区规划建设污水处理主支管网1490公里，目前已完成717公里，完成率为48%。

有部分企业因为污水处理设施跟不上排放新标的要求，废水不能稳定达标排放。十堰市环保局工作人员告诉《民生周刊》记者，2014年7月1日，皮革行业废水排放标准发生了改变，在此之前十宝皮革厂废水污染物排放标准执行《污水综合排放标准》，经该公司制革污水处理系统处理达标后，进入神定河污水处理站进行再次处理；但执行新标准后，制革行业废水污染物排放开始执行《制革及毛皮加工工业水污染物排放标准》，目前该公司污水处理系统已不能满足实际处理要求，废水不能稳定达标排放，环保局拟对该公司下达限期治理通知，要求该公司在规定的时间内进行整改，确保废水稳定达标排放。如期限内未完成治理任务，将报经市政府批准，责令关闭。

河流污染源暂时无法确定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在十堰市环保局向记者提供的2014年5月份《神定河等五条不达标河流水质监测情况月报》中，记者发现，5月份神定河各断面监测结果显示，镜潭沟断面石油类实测值6.6mg/L，超标132倍（相较III类水）；岩洞沟断面石油类实测值8.5mg/L，超标169倍。

对此，十堰市环境监测站总分析师武凤霞对《民生周刊》记者表示，这两个监测断面属于十堰市为五河治理自设的监测断面，目的是为了找出河流污染具体来自哪段流域。目前这两个断面采取的是人工一月一测，得出的水样是瞬时样，代表性比不上自动在线监测。

武凤霞分析，这两个严重超标的监测点，河流由水库流出后，流经较长的城乡接合部的人口密集区、工业区，污染源较复杂，由于监测是从今年4月开始，目前监测站只有3个月的数据，污染程度还不好下结论。十堰环保局工作人员对《民生周刊》记者表示，在污染源方面，经近期排查，未发现镜潭沟、岩洞沟断面区域有企业违法排污现象，他们将继续严密关注该断面后期水质状况，严格加强监管。

污水处理厂建设的滞后也导致大量生活污水直排水库及其上游河道。据丹江口市环保局总工程师陈进春介绍，丹江口市库区除了六里坪镇以外的14个乡镇，由于污水处理厂尚未建成使用，目前生活污水只能全部直排，每日的污水量逾6000吨。

坝下不容乐观

不仅库区水质受到直排生活污水的影响，库区以外的大坝下游汉江也面临着生活污水直排的局面。据陈进春介绍，丹江口市区汉江右岸（即西岸）的污水处理厂目前尚未建成使用，右岸的生活污水未经任何处理便直排汉江。但该污水处理厂即将于年底正式投入使用，这一情况将得到彻底的解决。按照《丹江口库区水污染防治和水土保持“十二五”规划》，“十二五”期间，十堰市将新建75个乡镇污水处理厂及其配套设施。

“现在外界关心的都是坝上的水质如何，污染如何，谁来关心我们坝下居民的河流污染？”网友“天下乌鸦”反问记者。他是丹江口城市论坛“水都论坛”的活跃网友，关注丹江口河流污染已经超过5年，常常在“水都论坛”上就污染的问题发帖、回帖，是“水都论坛”环保领域的“网络红人”。

奇怪的是，他10年前曾在丹江口工作数年，却从未意识到污染就在身边。直到回到了老家襄阳，才发现上游城市丹江口的污染对汉江的影响。

于是，他开始频繁回到丹江口寻找污染源。他沿着汉江从大坝走向下游，一路观测排污管道的位置及污水的颜色、水量、排放规律，企业的变迁及政府关于环保的表态。在他发给《民生周刊》记者的邮件中，一幅幅2011-2013年间的排污口照片，不能不说是触目惊心的。

和“天下乌鸦”共有一颗环保心的，还有小学校长余涛。原来在丹江口市区张家营小学担任副校长时，余涛负责科学教学。在教学中，他常常带着孩子们到离学校不远的汉江边观察排污口、清理河道垃圾等，是丹江口市小有名气的环保明星。

和以上两位长期关注丹江口污染的当地人不同，丹江口对《民生周刊》记者还是一处陌生之地。但这并不影响记者一到达就发现河流污染的存在。入住市区车站路的一家宾馆后，《民生周刊》记者从房间向窗外看去，猛然发现楼下有一条污染严重的小河。

《民生周刊》记者从市中心顺着小河走了约两百米，河水潺潺流淌，河流上飘着许多生活垃圾，堵塞在河道上，在河面上星星点点。通过采访记者了解到，这条河叫做沙沟河，是丹江口市的城中河，最终汇入汉江。沿着沙沟河入江口，记者向上游走了约一公里，沿路看到许多个排污口，可以看出排放的是生活污水。这一点，后来也得到了当地环保局的肯定。

在余涛的带领下，《民生周刊》记者沿着汉江往大坝逆流而上，寻找向汉江排水的排水口。汉江左岸（即东岸）有一个延绵数公里的江滨公园，被当地人称作南水北调公园。沿着公园走，《民生周刊》记者在余涛的带领下，在丹江口南水北调施工大桥和水库大坝之间发现了3个排水口，第一个排水口距离大桥约200米，是河岸伸出的一个鸭嘴阀。记者看到鸭嘴阀排水量不大，排水呈透明黄色，阀下的河底石头上有许多白色沉淀物。在距离大桥约一公里处，有一个排水量很大的拱形排水渠，位于下方侧面的大鹅卵石不靠水的一侧是青苔色、靠水的一侧是乌黑色。走到大坝正下方，写着“丹江口大坝管理区域”的牌子南边有一个引水暗渠，可以清晰地听到水渠中哗哗的流水声。爬上暗渠，透过暗渠上方金属栅栏可看到水池里的水非常浑浊。

根据“天下乌鸦”提供的2011年和2012年的照片，该引水渠曾经是明渠，直接将乌黑发亮的工业废水引入汉江。如今，这条暗渠中的污水流向何处，我们不得而知。

在距离丹江口100多公里的襄阳，河流污染也曾相当严重。但自从民间环保组织“绿色汉江”成立后，十余年来对下襄阳及其周边城市的环保推进起到了非常有效的作用。受到“绿色汉江”的启发，鉴于丹江口市目前没有一个全市性的环保组织，余涛于2013年希望成立一个全市性的民间环保组织。遗憾的是，这个计划因他突然调职乡镇而不得不搁浅。

“等3年后我回来，一定会继续完成这件事。”余涛信心满满地说。（丁筱净 胡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