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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上学去哪儿?

来源:民生周刊2014-06-25 18:34:29 孩子

摘要:5月22日,距离北京市幼升小信息采集系统关闭还有10天。距离北京市政府不远的地方,有100多人围在一起,“我们的孩子去哪儿上学?”她们都在问着同样的问题。

 

5月22日,距离北京市幼升小信息采集系统关闭还有10天。

虽然刚到早上9点,但太阳已经火辣辣的,当天最高温度达35摄氏度。距离北京市政府不远的地方,有100多人围在一起,中间被围住的人满头大汗,正在高声说话:

“大家不要激动,要理性,要团结,我们现在需要派代表过去说明情况。”

这些人大多30岁左右,女性居多,有的还带着孩子,基本都来自北京市昌平区。

“我们的孩子去哪儿上学?”她们都在问着同样的问题。

 “没资格在北京上学”

在这100多人中,有个家长看上去年龄稍大,高高的个子,在人群中很显眼。她叫张华燕,因为穿着绿色的裙子,被其他家长们称作“绿衣大姐”。张华燕语带哭腔,但她的嗓门很大:“我们的孩子要上学。”

4月30日,《昌平区非京籍“五证”审核标准》下发,其中暂住证审核标准为父母双方持有暂住地公安派出所2013年12月31日以前制发的暂住证,且暂住证在有效期内。张华燕暂住证上的有效日期为2012年6月26日到2013年6月26日,不符合审核标准。

当时张华燕没有放在心上,“我们都觉得这个特别不合理,应该会有回旋的余地”。五一假期过后,她于5月4日第一时间到位于青年公园的街道办提交材料,得到的回复是“你的孩子没有资格在北京上学”。

张华燕在街道办遇到同样遭遇的家长。当天因暂住证不合格不能提交申请的家长有三四十个,“家长们一下子觉得问题严重了”。他们互留了电话,建立了“昌平幼升小”QQ群。这个刚开始只有几十人的QQ群,在随后几天迅速扩展为600多人,并且一直在壮大。群里面的人几乎都是暂住证出了问题,有的是断档,有的是父母双方只有一方符合条件。群情激奋后,大家冷静下来,开始商量对策。

陈平也是这个QQ群里的一员。他在北京读大学,毕业后留下来工作,在北京已经呆了16年。他的孩子读了3年的幼儿园,今年正到了幼升小的时候。得知自己的暂住证不合格,他又搜集了房产证、居住证、小区证明、就业劳动合同、个人所得税和水电费发票,希望可以派上用场,然而结果并没有改变。陈平很无奈:“这些材料都可以证明我们在北京呆了半年以上,为什么不可以?”工作人员的回答仍然是“我们只看暂住证”。

张华燕也开了同样的证明,得到的结果与陈平相同,但是他们去哪里都随身携带这些材料。

“我是房东,有房产证,但是没有办暂住证,孩子就不能上学。租我房子的租户,没有房产证,办了暂住证,就可以上学。这就是一个笑话。”陈平说。他们这些结伴寻找解决办法的人几乎都在北京有房产证明。“没有房产证明的人,基本上都不来,已经放弃了。”

5月22日这天,朝阳区的赵红也守在北京市政府附近,同样是为了孩子在北京上学的事情。虽然朝阳区没有在暂住证方面设置门槛,但是赵红们碰到了社保的难题。

去年幼升小信息采集的时候,赵红得到的信息是,她这样的农村户口,只需要“五证”,并没有提及社保。当时她就把家里的户口本、出生证明、结婚证等证件全都带到北京,无监管证明也早就开好。她原以为只要在规定的时间把这些材料提交给街道办,孩子就可以上学了。

4月23日,赵红无意间听到在另一个幼儿园上学的孩子家长说,幼儿园年前就通知让家长准备社保。她吃了一惊,请了假赶到朝阳区南磨房乡政府咨询,“当时工作人员说,有就交上,没有也没事。”说话间,赵红的语速很快,眼睛瞪得很大,双手摊开,顿了顿又收了回去。5月16日,她询问审核结果,答复是尚在审核中。20日,一直等不到消息的赵红按捺不住,再次到南磨房乡政府询问,这次的答复是审核未通过,原因是没有社保,她当时就蒙了。

南磨房乡政府为人民服务大厅门口,摆放着几块宣传板,上面贴着的文件列举了朝阳区非京籍父母办理借读证需提供的“五证”,其中并没有关于社保的部分。

“为什么不提早告诉我们需要办理社保?我们现在根本来不及补办。”赵红说。她手里拿着自己的工资条,上面写着4月份工资2000元。为了照顾孩子,赵红一直在北京打零工,从来没有办理过社保。她的丈夫是一名职员,公司只为他上了商业保险。

“时间来不及了”

这是张华燕经历过的最焦急无奈的5月。整整一个月她都没有去公司上班。她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眼睛下面有乌青的黑眼圈。每天清晨6点起床,她看一看熟睡中的6岁的小女儿,然后拿着红领巾和写着“我要上学”的白纸,与其他家长们搭乘各种交通工具,到街道办、小招办、区教委、市教委、区政府和市政府,希望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心里很自责,没有提早做好准备,耽误了孩子的教育。”她说。

实际上,早在4年前,张华燕的孩子只有2岁时,她已经开始考虑孩子上学的事情。2006年她家所在的小区成为海淀区一所学校的学区房,按照协定,她的孩子可以优先入学。2010年,为防万一,她又在海淀区买了一套学区房。当时张华燕的心里踏实了,在她看来,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做了。

去年她开始咨询居委会、街道办和学校,到处打听政策,单位这样回复她:政策还没下来,不好说。当政策最终出台,张华燕发现自己百密一疏,她被卡在了暂住证上。小区里与她有同样情况的家庭共有11户。她遇到其他区县的非京籍家长,发现不同的区县有不同的限制条件,“我听说通州是最严的,我们面临的情况都是一样的,孩子没有学上”。

不管她如何责备自己,也无法摆脱这种心酸的滋味。“我们犯下的错误,我们自己买单,请给我们一个机会。只要有一条补救的措施,或者给我们罚款,我们怎么做都行”。

张华燕反复到办事处询问,到教委打听情况,甚至和其他家长在回龙观镇政府前面喊了一个星期的“我要上学”的口号。

“刚开始的时候有工作人员告诉我们,政府可能解决一部分,也可能不给解决,这些都不好说。”在张华燕和其他家长看来,这是对他们的搪塞。

如果说对于当时答复,他们还抱有一线希望,稍后几天,从市教委和市政府得到的答复则让他们开始失望。

“区政府告诉我们是市政府的事,市政府告诉我们权力已经下放到区政府。再后来就说开个会才能做决定。我们就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张华燕说。

吴静和张华燕同属于一个小区,她和丈夫只有一方的暂住证符合要求。根据昌平区的政策,单亲家庭只需要提供一方的证明。5月21日他们办理了离婚手续,提交材料时却被告知只有在5月1日前离婚才算有效,婚白离了。吴静说,像她这样选择离婚的家庭,有几十例。

尽管家长们一再地互相提醒,要克制自己,理性地表达诉求,5月22日在北京市政府信访办门口,他们还是与警察发生了冲突,4人被带到东交民巷派出所了解情况。张华燕一直坐在派出所等她的同伴。第二天她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5点。她简单洗漱一下,又奔向昌平区教委。

赵红和她的同伴们几乎是在重复张华燕的生活轨迹,只是地点由昌平区换成了朝阳区。他们的时间比张华燕更紧迫,朝阳区提交申请材料的截止日期是5月25日24点。然而他们得到的答复并不比张华燕好。

5月23日上午,南磨房乡政府的工作人员说:“我们只负责收材料。”中午,朝阳区政府信访办给他们的答复是:决定权放在乡里,去找乡政府文教科。下午,他们又去南磨房乡政府,信访办的工作人员说:“我们只是政策的执行者,只能向上反映情况。我们已经联系文教科的同志,他们稍后就到。”直到下班,仅有一楼之隔的文教科工作人员都没有露面。

尽管家长们反复要求,南磨房乡政府一直没有提供关于社保的政策文件。一位家长愤怒地说:“有政策变化必须得公告。政策到底是谁制定的,请给我们一个说法。”

“我们的时间来不及了,可是我们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赵红说。由于一直不停地在说话,她的嗓子有些哑。她把背包里的面包拿出来看了一眼,面包已经有些味道,她又塞了回去。

5月25日下午,赵红从朝阳区南磨房乡政府工作人员处了解到,提交申请材料的人数为380多人,通过人数为88人,通过率为23%。这是提交申请材料的最后一天,他们在朝阳区教委呆到晚上7点40分,然后又赶到南磨房乡政府再一次提交申请。工作人员虽然收下了材料,但还是说:“就算我们收了,没有社保还是过不了。”

“我们已经没有希望了,我们绝望了。”赵红说。说完这一句,她忽然嚎啕大哭。

“为什么不回老家”

这些天张华燕被问到最多的问题是“你们为什么不回老家上学”。

张华燕老家在辽宁,1999年她和丈夫到北京中关村做IT业务。“外地人来北京打拼都是不容易的,我们也是一路艰辛走过来的。刚开始来北京,身家性命都压在这里。我们觉得这里是首都,是政治文化中心,所以挺憧憬的。”经过多年的努力,他们从个体户发展为一家大公司,在北京拥有四套房子,“我们在北京生活这么多年,生活圈子都在这里,北京就是我们的家”。

2005年她将父母和公婆接到北京来居住,把老家的房子都卖了。“我们举家过来。老家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不可能再回去了。”如果女儿回辽宁上学,他们家需要重新在辽宁买房,家里人面临分离的局面。“孩子只有跟着父母才能受到良好的教育。我们的孩子都是在北京土生土长的。回老家上学,对孩子来说人生地不熟,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刚到北京时,张华燕居住的地方是昌平的庄稼地,一片荒凉。“我们外地人建设了这里。是不是现在不需要我们做贡献了,就要让我们离开?”

张华燕的大儿子3岁时随他们一起来北京,2000年儿子幼升小时,他们在北京还没有买房,父母也在老家。如果把儿子送回老家,自己不在身边教育,她担心儿子就算学习好了,性格也可能不好。考虑到儿子在北京能够增长见识,德智体美能有更好的发展,最终选择让儿子留在北京。在交了赞助费后,儿子很轻松地在家门口的一所学校上了学。当时的张华燕没有想到,10多年后她再次面临孩子上学问题时,更没想到会这么困难。

与张华燕一样,赵红也被问了无数遍“为什么不回老家上学”。

“要是家里什么都好,谁愿意背井离乡出来?”赵红老家在甘肃,很贫困。家里房子很小,如果全家人都回去,他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她的弟弟在西安打工,老家只剩下70岁的爸爸和公公,孩子回家后会就成为留守儿童,没有人照顾。“国家正在想方设法地解决留守儿童的问题,可是这个政策分明就是在制造更多留守儿童。”

赵红在“南磨房幼升小”的群里很活跃。急脾气的她怕说错话误了大家的事,每次派代表交涉时总是主动退出来,只在后面不时地提醒家长们要克制。尽管在行动时她总是为大家加油打气,告诉家长们要相信政府,但回家后的她难以面对的是孩子的面孔。

赵红的儿子豆豆一直很活泼淘气,可是最近几天她发现豆豆很乖,她出门时豆豆都会哭着说,“妈妈,再见”。每天回家,豆豆都会问她一遍,“妈妈,通过了吗”?他对赵红说:“妈妈,就算不上学了,我也不离开你。”

家长们在一起互相打气时,只要说到自己的孩子,就会难得的轻松开怀。赵红给大家讲了豆豆安慰她时说的话:“妈妈,等我有钱了我给你买房车,在世界各地给你买车位,你想怎么停就怎么停。我们不要住在固定的地方,我们有房车,房车里面什么都有,我们想到哪个城市就到哪个城市。”

赵红听的时候很幸福,回味起来却很心酸。她不希望儿子这么小的年纪就接触到这些,但这些都不是她所能决定的。有些家长将自己的孩子带到乡政府和市政府,“孩子很聪明,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希望把孩子带过去,让政府看看我们的孩子,他们要上学。”

李婷说:“孩子问我们他现在为什么不能在这上学的时候,我们做家长的真的很难回答。告诉他,因为你学习不好,不是。因为你惹爸妈生气了,也不是。因为我们是外地人,可是我们不想这样说,不想伤了他的自尊。”

李婷和丈夫6年前来到北京,他们到北京来的一部分原因,是想让孩子接受到更好的教育,走得远一点。在他们老家,很多留守的孩子十几岁就不上学了。

这些天李婷一直将孩子希希带在身边。希希3岁前是留守儿童,在老家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3年前李婷将希希从老家接到北京,他每天躲在桌角说“妈妈我害怕”。一直到现在,希希不愿意和别人接触,说得最多的也是“妈妈我害怕”。李婷听到希希怯懦的声音,心里很不好受,她不愿意让孩子再次成为留守儿童。

5月24日早上下着雨,家长们在南磨房乡政府门口写“我要上学”的条幅,李婷让希希也过去写上。希希将“要”字写错了,修改后,他仍然觉得不好看。回去后的几天他一直在自责,他问李婷:“妈妈,是不是因为我的字写的不好看,所以不让我上学?”

“孩子,去哪里上学”

尽管时间很紧张,张华燕还是抽空去了一趟天津。她去天津的目的是买房。6月1日前在天津买房可以申请蓝印户口,她要为女儿以后的高考做准备。张华燕的大儿子是回辽宁参加的高考,在北京能考500分的他,在辽宁考了280分,连上三本的资格都没有。“儿子已经耽误了,不能再耽误女儿。”张华燕说。

提及去天津买房的事,张华燕急忙解释:“我不是要退缩,女儿在北京上学的事我会一直坚持下去。”她从同伴那里得到消息,北京市教委将会在6月30日前给他们回复。也许是已经失望多次,对于这个回复,张华燕没有把握,但她很坚定:“我们就算只有十几个人,也会找律师争取权益。”

张华燕的邻居,已经离婚的吴静,不得不选择妥协。她和丈夫准备回老家,先复婚,再考虑孩子上学的问题。

妥协的不仅仅是吴静。尽管朝阳区教委的工作人员说将会在6月18日前给他们答复,也会对审核没通过的材料进行复审,赵红的同伴们却每天都在减少。5月26日,他们的QQ群解散了,赵红也放弃了。她开始联系老家,为孩子回家做准备。“在知道市教委和区教委都没给肯定答复之后,我就陷入绝望之中,我不愿意再提这件事,也不再抱着让孩子在北京上学的希望。”

虽然同伴从最初的五十多人,减少到现在的二三十人,李婷仍然在坚持,她做梦都在想等拿到借读证一定好好睡上两天两夜。好几个家长生病了,参加活动的时候随身带着药,他们向单位请了假,决心不到9月1号绝不放弃。“这条上学路太难走了。但是我们一定不会放弃,一定坚持到底。我们从小就教育孩子,遇到困难不要退缩,不要害怕,现在我们遇到困难了,一定要努力争取,给孩子做个榜样。”

她再次地强调绝对不会回去,但她的表情茫然:“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我们的孩子该去哪里上学。”

她希望政府帮助他们把家乡建设好,招商引资,发展经济,提高教育质量。“如果大家在家挣的钱和在北京挣的钱一样多,孩子在家门口就能接受到很好很全面的教育,我们自然会选择呆在家里,还可以多陪陪老人,这样不是很好嘛。”

陈平抱怨:“我们在这里打拼多年,原本认为孩子在这儿上学是理所当然的。在这儿上学不是抢占教育资源,而是孩子呆在我们身边才能有良好的教育。”他表示能够理解这个政策,但是政策太突然,家长没办法应对。要是提前一两年通知,他们可以通过其他途径解决孩子上学的问题,比如离开北京回到老家,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手忙脚乱。他与李婷一样,决定坚持下去,虽然不知道将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奔走多日的赵红病倒了,她说:“我们就像带了一个玻璃罩,走啊走,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了。人家拿着一个巨大的锤子,咣一声给砸了,我们只能重新来过。”她说完这一句,不愿再说话了。

(应采访对象的要求,文中人物均为化名。实习生侯梦茹对本文有贡献。)

(本刊记者 胡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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