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栋：成长是活出来的

2000年8月，当时我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27岁的年轻人，在上海的外资企业过着白领的生活。由于生活的巨大虚空感，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走进上海的一个贫困社区，开启了志愿者的人生经历。在社区中，我曾经为居民提供义务的法律帮助，也曾经和居委会合作开展环境保护宣传活动。几年之后，我又开始学习成为公益培训师，为志愿者和青年公益伙伴做一些培训的工作。

2009年3月，跟随内心的召唤，我完全放弃了在上海的商业工作，来到广州开始了全职公益人的生活。至今，我一直从事公益培训的工作，希望以此支持和推动公益领域的良好发展。

回顾我的成长过程，在很多关键的时刻有一些的老师和前辈给了我很多的指引和支持，帮助我度过了一些艰苦的时刻和冲破成长的瓶颈。但如果要探究我成长的根本的内在动能，我却发现是来自于公益生活带给我的踏实、自在、真实、有希望的生命感受，以及在其中我找到生命中真实的价值和持久的动力。没有这些积极的生命感受，我就无法在那么困难的时候坚持去寻找出路和坚定地走下去。

另一个是关于小燕子的故事。

小燕子，大名彭燕辉，今年31岁，目前是同志平等促进会的负责人，在2009年到2012年期间他和我是同事。大学期间，小燕子参加灯塔计划，成为乡村支教的志愿者。大学毕业后，小燕子加入中山大学公民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做公益培训工作。

2010年11月，他在参加香港乐施会毅行者活动中受到触动决定“出柜”，随后公开了自己男同性恋的身份。2011年4月，小燕子发起“光头照亮广州”行动，这个行动改变了广州市政府对“光亮工程”的决策，他也成为公益青年群体中大名鼎鼎的“光头哥”。

2013年6月，小燕子和男朋友到北京生活，并创立同志平等促进会，开展同志平等权益维护和倡导工作。现在的小燕子阳光、健康、充满生命的能量，也创造着无法预料的生命可能。

梳理小燕子在公益领域不断的成长过程，他有机会接受到包括我在内的许多公益前辈的影响，也参加了许多学习过程，这些对他的成长有很重要的帮助。但探究他的成长的根本内在动能，我却发现是来自于他自己不断挑战和摆脱同性恋歧视在自己身上的枷锁和压迫，从而获得的生命释放和自我价值认同的生命感受。没有生命过程中的不断地抗争和解放，也无法成就今天的小燕子。

我又想到了身边公益领域的其他青年伙伴，雷闯、梗叔、祥子、嘉俊、靖子、小瑜等很多人，我都能看到他们成长过程与自身生命能量的连结，他们走过的真实对自己生命的探索。没有生命的经历，没有生命能量的联结，没有找到生命的价值，就没有办法坚定地往前走，也就无法摆脱外界和自身的束缚，也不可能创造更多的生命的可能性。所以，我认为公益青年的成长是“活出来”的，而不是“教出来”或“学出来”的。

回到青年人的角度来看，要活出成长还需要有二个前提：一个是要活在真实的情境中直面困难和挑战，另一个是需要有对自己的生命负责任的态度。

常常有青年朋友问我，诸如“公益组织的工资低能够支撑生活吗？”的问题，我想这样的问题的答案不在我的口中，而在真实的生活过程里。

在小燕子的故事中，年青时候的他，生命中最真实的挑战是社会对同志群体的歧视带给他的压迫，这种压迫很大程度影响着他对于生命的理解以及他的生命状态。而他的“出柜”，及随后开展的同志反歧视行动，都是他为冲破这种压迫、活出自由的生命状态而做的努力。而这种努力中的不断出现的成果，也为小燕子累积了丰富的生命能量。

对于其他青年朋友而言，在生活处境、生活选择中同样面对着种种来自社会、家庭甚至是自己的限制和困难，在这种情况下，有人选择逃避，用“没办法”、“不可能”来欺骗自己，困难也变得不可逾越，而自己也因此陷入了迷茫和无力的困境。真正成长的过程，就是要真实地直面困难和挑战，只有面对和走过它们，我们才能找到答案，我们的生命才能获得积极的能量。

对自己的生命负责任，就是不断地探究“我想要我的生命怎么过”，和“我是否在过我想要的生活”。但同时我们还必须愿意和能够去承担自己的生命选择而带来的相应的困难和代价，无法承担代价，也就无法拥有选择。

在我的故事中，从我27岁参与公益实践开始，我的内心就隐隐约约地、不断地感受到公益生活对我的吸引和召唤。

到了我35岁的那一年，当“我究竟想要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这个问题再次出现的时候，我的内心清晰的告诉我，我要选择公益作为我一生的志业和生活。我尊重了自己内心的声音，放弃了商业领域的工作，开始了全职公益人的生活。这样的人生选择激发了我强大的生命动能，让我有更大的能量去创造更多的生命中的可能性。

同样，在这个过程中伴随我的还有困难和代价，我必须承担得起自己生命选择而带来的代价。没有了商业领域相对优厚的收入，也需要不断地面对和克服来广州全职公益人生活中面临的种种困难以及工作中的挑战。至今我依然还记得，第一届黄埔领导力培训第一期的某个深夜，因为工作上的压力我坐在马路边冥思苦想的情景和感受。

每一次在这样的困难之中，我都会问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生活？”。而每一次的清晰回答，每一次走过困难的喜悦，都是我积极的生命能量的累积。我相信惟有负责任的面对生命的态度，才能让我们走过的每一步，都能联结着我们生命的感受和能量，我们的生命过程才能走出更多可能性。

而作为公益青年成长的支持者和陪伴者，我们能够做些什么呢？

我想，第一是启发青年伙伴对社会现实和生命过程的认知，支持他们明确自己的处境和行动的方向；其二是在他们需要的时刻，支持他们去联结自己生命的动能，以及给他们输入我们自己生命的能量去支持他们度过难关。

自2005年参与香港社区伙伴的青年实习生项目开始，我在最近10年中做过非常多支持公益青年人成长的工作，其中包括很多的培训班、工作坊、交流分享会，还有支持青年参与公益实践的实习生计划等，还包括对很多青年伙伴的陪伴。

其中，比较容易开展的工作是通过培训和分享的方式去影响青年伙伴的认知和视野，包括去认知目前的社会境况，认识到制度和文化上形成的对青年人的巨大压迫，以及青年人需要在行动上、在生命选择中做出改变，去创造更多的生命可能性等。

但很困难的工作是对青年伙伴的长期陪伴，有耐心地支持他们自己去体验和面对，并在他们遇到难关的时候给他们温暖的拥抱和支持。这其中同样考验的是陪伴者的生命态度和生命能量。在这个层面去看，成长不仅是青年人活的过程，也是陪伴者活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