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赓之子:人民战争造就一支打不垮的八路军

2015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作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东方主战场，中国战场爆发时间最早、历时最长。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坚定了盟国与法西斯作战的信心，推动了世界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形成，中国人民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民族牺牲。

为了铭记历史、缅怀先烈、珍视和平、开创未来，人民网强国论坛特别推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系列访谈活动，希望唤起每一个善良的人对和平的向往和坚守，避免历史悲剧重演，共同捍卫二战胜利果实，开创人类更加美好的未来。

主持人

陈将军您好，欢迎来到我们的访谈。陈赓将军是一个传奇性的人物，但是照片中的陈赓将军戴着一副眼镜，也在狱中写下过诗篇，颇有文人气息，我特别想问一下，陈赓将军是怎样走上从军之路的呢？

陈知建

我父亲是出身于行武世家里，我们祖上到我儿子这一代，一共五代行武。他的祖父，也就是我的曾祖父，就是湘军里面的一个相当于现在师长那么大官，退伍的时候授一个相当于将军的荣誉称号，叫诰授顶戴花翎。我的曾祖母是女侠出身，是我曾祖父帐下的一名女奇士。这个老太太不得了，浑身武艺，一直到70岁还能窜房跃脊。我父亲小时候就是跟着他的祖父和祖母练武,所以，我父亲从军是受家风影响。

在他们的影响下，我父亲的这些弟弟们，全部都是练武的。湘乡，无湘不成军，湘乡人都要当兵。所以我父亲命里注定也是要当兵。读完私塾就去读新学，所谓新学就是湘军投资开办的东山学堂，毛主席也在那个学堂求学过。念了几年以后，我祖父逼他结婚，那时他才14岁，于是他就逃婚，跑到湘军里当兵去了。

他在湘军干了四年，他的军事生涯里的士兵阶段就是在湘军里度过的。他不是一个和平兵，他是打了四年仗，军阀混战，所以，他从二等兵一直到上士，是个有实战经验的老兵。我父亲在1921年接触到共产党。共产党早期领导人他都接触到了，在他们的影响下，我父亲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最后就党组织派遣他到黄埔军校去学习了。那时国民党的势力还没到黄埔军校，在湖南秘密招生的时候，他带了将近二十个人去投考黄埔。黄埔军校又是个边学边打的学校，学制只有七个月，到那以后，就加入了黄埔军校的共产党的组织，当时的领导就是周恩来。

毕业以后就留校当队长了，从新兵连长开始当起，他曾经是林彪的新兵连长。他还打过几仗，最出名的一仗就是第二次东征，镇压广东军阀陈炯明的叛变。当时正在北伐，后方陈炯明就叛变了，于是把学生军就调回来，两次东征攻打陈炯明部队。那一仗就出了一个岔子，太大意了，遭到陈炯明部队的伏击，让陈炯明的一个军把学生军的一个师给击溃了。当时蒋介石是军长，他带着军指挥所跟着这个师，溃败后就没人保卫了，我爸又救了他，背着他跑了大概十里地左右，就有了这么一段救蒋介石的经历。

主持人

打人民战争是咱们八路军在敌后打击日军的重要战术指导思想，请问当时人民战争是如何具体在敌后开展的呢？

陈知建

咱们打仗是要打人民战争，人民战争通俗地讲，就得把人民组织起来，在敌人统治薄弱的地方打击敌人。日本人只能占大城市和交通线，农村很薄弱的有一点伪政权，其他的国军都望风而逃了，丧失大片的领土，正好咱们共产党要求到敌后去打。毛主席发电报给当时和国民党谈判的周恩来和叶剑英，说你跟国民党谈，我们到敌后去。这正中蒋介石下怀，日本人战斗力这么强，国民党打的是节节败退，国民党想，在敌后战斗正可以让日本人就把你共产党打掉了。可事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人民战争首先是组织起来的人民，也就是抗日民主政府的组织下这样的老百姓，这样的组织的是非常严密。建立根据地就是咱们八路军叫集中以消灭敌人，分散以发动群众。

发动群众干什么？就是打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这都是中央定的政策。那就是八路军开到前线去，先打上一通，打出一片根据地来，然后派着精华的武工队下去，把伪政权打掉，土匪打掉，把那些人都组织起来。人民战争最根本的一条，是我们的土地政策变了，过去是打土豪分田地，这回不能分人家的房、地、浮财了，于是就减租减息，这条政策一下子把统一战线搞起来了。这力量就大了，不向老百姓征粮了，找地主征粮，你粮食多，你得交公粮。他们也愿意，他们也受了日本鬼子的摧残，谁没血债啊。日本人到哪儿都三光政策，杀一通以为把你吓着了，但是中国人哪那么好被吓着了，吓着了是可能迷糊一阵，但是他要报仇啊，所以日本人也替我们动员了老百姓。咱们的抗日民主政府建立起来人人都拥护了，共产党只占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二都是大家选出来的。这是我们陕甘宁根据地的经验。

咱们不说那么多大道理，兵源方面，打仗能不死人吗？打仗就要减员的，一招呼就一大堆，都是自愿参军。我们说八路军是人民的军队，八路军的兵都是穷人，还是穷人的部队啊，所以，这一下子就能把兵源组织起来。兵源补充充足，也就是你这个部队，有了多大伤亡，都能给你补充上，这样你这支部队就是打不掉的部队。全部妇女都组成妇救会，男人就变成民兵，组织起我们根据地的情报网，传得很快的，别看点个狼烟什么的，对于情报工作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国民党干不了这个，国民党也搞游击队，办个学习班，弄了多少部队去了，在敌占区根本站不住脚，因为他们是抢粮食，人少了以后补充兵源他要抓壮丁，谁跟他干？最后国民党急得没办法。咱们征兵征得多了，贺老总还给了国民党三千呢，你没兵源了，给你们三千。我们这儿兵源有的是，大方得很。

以前有个说法，小米加步枪，哪那么好啊，团以上干部才吃得上小米，步枪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所以，这样建立根据地，在根据地里打仗，我们的负担轻得很，就背点干粮就可以打了。

在根据地里打仗，又有情报，又有吃的，又有鞋子，尽管我弹药很少，装备很差，我就可以打巧仗，又熟悉地形，有向导，这样的话，打了很多很巧妙的伏击战、追击战、袭击战，这就是在人民战争这个大环境下才能打得出来这些仗。这样，那些指挥员的才智、本事，才能展现得出来，才能体现这是一支人民的军队。

主持人

您从退休之后开始研究您父亲的一些战斗、战役，在您研究的过程中有没有让您印象比较深刻的战斗呢？

陈知建

日本人起初根本没拿386旅当回事，他们根本看不起386旅。打了几仗以后，日军的装甲车上就出现标语了，写着专打386旅。有一次伏击战，在潞城到临城之间那条公路上。潞城和临城一共三千鬼子，我们这一个旅才五千人，要打三千鬼子，打不了他，这馒头大了一点。刘帅指挥，派了一个团去佯攻那个县城，那里面三千，日本人也没把八路军放在眼里，照样出来，八路军就在城门口不远阻击了他一下子，他一看这个战斗力强，这下日军知道退回去了，之后日军不全部出来，只出来一半，一千五日军出来了，出来我爸一看，这行，这我可以打掉了。

在一条公路上，他两边有两条战壕，咱们部队就前一天埋伏在那。日本人挨了打了，还瞧不起呢，大大咧咧的，不过他这回派尖兵了，一个尖兵排，一个骑兵，出来以后，他往远处看，没想到脚底下有八路军。最近的地方三米，最远的地方也就不到一百米。那个地方还悬呢，鬼子骑兵下马来撒尿，尿到我们战士头上来了，和邱少云似的，邱少云是让火烧了，这是把尿尿到咱们战士头上了，就离这么近。

这两个团夹着公路在那伏击他。两个团大概也就将近三千人。其中有一个团叫补充团，步枪都不是每个人一支，有的一个班才有一支步枪，剩下的都是大刀长矛，那个团是主力团，是齐装满员的，怎么打呢？等日军过来了，下令开始攻击。用不着冲锋了，一般伏击按要埋伏在两边，然后突然发起攻击以后冲下来，有一段几百米的距离，一般是四百米之内的距离，这时候人家就可以发扬火力了，可以组织队形，组织战斗了。这次是从脚底下冒出来的，要不然就几十米，手榴弹够得着了，大刀、长矛，那会儿不起作用，几千颗、上千颗的手榴弹在他的行军纵队里爆炸，那时的手榴弹还差点劲，是咱们自己造的，跟大炮仗似的，里面黑火药，一炸两半，炸不死人。但是，他吓着人了，你想整个行军纵队里面几千颗手榴弹那么一炸，就是放鞭炮也得把他吓着了，日本人来不及组织，咱们八路军从两边就跳出来了。一面都是好的装备，这一面大刀长矛，接着就是肉搏，手榴弹先把日本人给炸蒙了，上来就拼刺刀，当然日军不占便宜了，最后一千五百鬼子被打掉了。

主持人

网上有很多关于对陈赓大将的评价，有网友持这样的观点，他说如果没有陈赓大将这样灵活运用一些战术，包括去打一些战斗，可能不会这么快地完成抗战的胜利。

陈知建

我不这么看。我父亲应该算是将领中一个优秀的代表，但是如果只有一个陈赓灵活机动，很有作战经验，他打的胜仗多，就认为能够靠他一个人把日本鬼子打跑了，这是不可能的。

国民党那里头不是都窝囊废，有的很能打的，台儿庄就是川军和滇军打的，也没有几个怕死的，尸体堆起来，才把那个城攻下来。打得够意思了吧，不能说他们怕死。他们为什么那么节节败退呢？丢失了大片的领土呢？。因为我父亲的整个这一层的中高级指挥员，都执行了毛主席的那些军事思想。才能机动灵活地打击日本人。所以，他们对毛主席这一套都是刻骨铭心的佩服了，服从了，而且理解了，融化在血液中了，这样才能对日军作战游刃有余。是靠着这么一批人，而一个人不行的。

有了井冈山的斗争，有了苏区的几次围剿以后，我们对建立新型军队有完整的一套政治制度、领导方法、战略战术。就凭着这点资本，到了北方来以后，洛川会议定了基本方针，而且军事上给出很正确、很成熟的意见，这些都记录在战前和斯诺的谈话中了，斯诺为什么那么信中国共产党，那就是因为毛主席说的都变成现实了。持久战、三个阶段、人民战争，等等，我们八路军研究会也就正在研究这些，已经有了很多成果了。简单说，斯诺是服了。他当时他听着很奇怪，很震惊，最后抗日战争打下来了，他信了，他说将来就是中国共产党的。

主持人

您刚才说了这么多，让我们感受到陈赓大将一生真是戎马一生，经历了很多很多，我们也知道，陈赓大将与王根英的故事也很浪漫，能请您介绍一下吗？

陈知建

他们的浪漫应该是带血的浪漫，很悲壮的。我哥哥他母亲是个1925年的老党员，上海女工运动，三次武装起义的参加者，组织女工参加武装起义，她是其中的一个领导人。我父亲在上海搞地下工作的时候认识了她，当然，这里面的传说就多了。当时在武汉开五大，他一看王根英照片，很漂亮，他就瞄上王根英了。但我父亲这个人是个老革命，我爸不是代表，是负责保卫五大的，开着会就给她写了一张求爱纸条传过去了。王根英妈妈看着纸条想：开会呢，你给我来这么个条。啪，一下贴墙上了。他一看你贴，我再写，结果他就写了三张，她就贴在那三张条子，大家就逗她，起哄。我父亲说说你们哪位能说服她嫁给我，我给他磕头。后来组织说，你这是不行的，就找王根英谈话，说这个人是很不错的一个人，你嫁给他是个好事。最后真嫁给他了。

最后牺牲的时候王根英妈妈很英勇。当时，鬼子在河北南宫县扫荡，她跑出来了。跑出来以后，发现挎包没带，挎包里面有文件，有经费，她发了疯似的，抢了一匹马就回去了。这时鬼子已经围起来了，进去找着这个包了，一出来就碰上鬼子，迎头就碰上了，先重机枪把她打倒了，打倒了以后，上来一看，是个女八路，又补了一枪，这是当时目击者后来去了解这个情况她怎么牺牲的时候了解到的。这个对我爸打击很大的。他在日记上就一句话：今天是我最惨痛的一天。之后的好长时间他都没写日记。

我们后来给她迁坟，在搬她遗骨的时候，因为是原始的棺材，没动过，我让我那小侄子下去拿骨头的时候捡一捡，看里面有没有弹片、弹头，还真找出来两个，一个九二式重机枪弹的弹头，一个三八式步枪弹的弹头，而且那个弹头是断了的。这就把他们找出来了。现在是我们家的传家宝了，一直在我哥哥手里。

主持人

我们一般人看到您父亲的经历，都觉得可以用传奇来形容，那在您心目中的父亲是什么样的呢？

陈知建

父亲是我心中的大英雄。他这辈子是非常令我们这些中级指挥员羡慕的这么一位大英雄，从军人和儿子的角度都应该是这样。他传奇故事多了，他经历的也太多了，党内斗争他居然没有犯过错误，而且救了不少人。在上海搞隐蔽战线的时候，他负责营救，营救咱们被捕的早期的领导，救出来了很多人，就连我们贺老总的政委，也是他救出来的。他的经历，你们说传奇，也可以说传奇，老百姓都这么说。我看是他的命好，什么事都让他赶上了。

另外我父亲这个人的党性是很坚强的，组织纪律性很严。他被捕过，也受过敌人严刑拷问，国民党对他来说，已经不给他上那些一般的老虎凳、灌辣椒水，因为都知道，陈赓是不怕疼的，我唯一的一次问过我父亲，我说国民党那么多刑罚，哪个最难受啊？他说电刑。果然是这样，国民党不给他弄别的，也没打他，上来就给他夹电刑，他说，那个实在是难受，他们知道我不怕疼，所以，那些刑罚都不用，上来就给电刑。

我父亲的整个这一生，要说遇到的作战对象，他应该是最多的之一，国民党主力部队，国民党的五大主力，他打过两个，他不光打过主力部队，土匪啊，其他的部队，他打得多了。他这一辈子，是很完整，作为一个军事家，他的经历是很完整。短短的58年，是一仗一仗打出来的，负过六次伤，中过六次毒气。所以，我父亲的一生是经验丰富的，是一个很完美的老军人、老党员的一生，我非常羡慕。

主持人

谢谢陈将军接受我们的采访。

陈知建

各位网友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