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者简介
徐亚凤,1940年生,江西南昌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出身于陶瓷名门,1958年于景德镇陶瓷学院美术系毕业,长期在轻工部陶瓷工业科学研究所工作,擅长陶瓷粉彩花鸟、山水、人物画。1975年作为主创人员之一参与设计制作“7501”毛主席用瓷。1990年荣获中国轻工业部颁发的“从事工艺美术行业工作三十年”表彰。1994年被景德镇市政府授予“陶瓷世家”。瓷盘画《紫藤小鸟》被中国国家博物馆收藏,瓷板画《幽兰飘香》瓷板被2014APEC雁栖湖国际会都收藏,粉彩瓷瓶《水点桃花》被挪威国家博物馆收藏。
虚岁八十五岁高龄的徐亚凤,也许是爱花的缘故,看起来一点也不显老。她和颜悦色,说话轻缓,散发出江南女子从容安闲的温柔气质。
徐亚凤钟情于在庭院中耕耘,她的院子四季如春,鲜花常开。她说:“桃花是春天开的,梅花是冬天开的。迎春花,蝴蝶兰,紫藤花,只要我喜欢的,全种上。”
因爱画花而爱种花,因爱种花而爱画花,徐亚凤已不分别。花的世界,已然与她的生命交织在一起,彼此相连。画花,成了生命与生命的一种对话。瓷板和瓷瓶,画笔和颜料,则是这一对话达成的媒介。
景德镇擅长画花鸟的艺术家并不稀缺,而徐亚凤的特别处,正源自她与花的那段传奇往事。
陶瓷世家的传承:“一门六大师”
徐亚凤的院墙一侧,满是挺拔的竹子。竹,自古以来便是文人雅士心中不朽的象征,被誉为“四君子”之一,与梅、兰、菊并列。同时,它也是“岁寒三友”之一,与松、梅共度寒冬。而徐亚凤对竹子的喜爱,似乎也与她的家族渊源息息相关。“我为什么爱竹?因为我爷爷画竹画得极好。”她这样解释。
徐亚凤的祖父徐仲南(1872—1953),不仅擅长画竹,亦钟情于亲手种植松竹,自号“竹里老人”。他是著名的“珠山八友”中最年长的一位,以其画竹之技闻名遐迩,也将这份对竹子的深情传承给了后代。
徐仲南粉彩瓷板画:《读书窗外一枝斜》
在徐亚凤的家族谱系中,还有另一位“珠山八友”的传奇人物——她的舅舅刘雨岑(1904—1969)。刘雨岑不仅是“珠山八友”中最年轻的成员,也是该团体创始人王琦的义子,深受其赏识。他擅长粉彩花鸟,并独创了“水点”技法,风格独具。徐亚凤正是刘雨岑亲自教导的弟子。
不仅如此,徐亚凤的父亲徐天梅是“中国陶瓷美术大师”,而她的丈夫则是享有“粉彩之王”美誉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张松茂。陶瓷艺术的传承已延展至下一代,儿子张晓东、张晓杰,女儿张慧,均已成为省级工艺美术大师,家族的艺术成就蔚为壮观。
1994年,在景德镇置镇990周年庆典暨第五届国际陶瓷节上,景德镇市委、市政府授予张松茂、徐亚凤“陶瓷世家”称号。当时的徐亚凤夫妇,连同两个儿子、女儿和女婿,“一门六大师”,这个称号可谓实至名归。
徐亚凤的艺术道路,正是在这一陶瓷名门的氛围中自然铺展开来,家族的荣耀与传承为她提供了深厚的艺术土壤与文化滋养。
拜师刘雨岑
徐亚凤出身陶瓷名门,自幼学习陶瓷绘画,几乎是水到渠成。
父亲徐天梅熟谙文人画传统,善画动物,尤以画虎见长,生动传神,其势如风,堪为一绝。徐亚凤自小受父亲启蒙,家学熏染颇深。
十五岁时,徐亚凤考上景德镇美术技艺学校(景德镇陶瓷学院的前身),成为学院派的科班学员。她在校期间成绩斐然,十八岁时,作为全班唯一的佼佼者,被分配到轻工部陶瓷工业科学研究所工作。
陶研所被誉为“大师的摇篮”,能进入其中无疑是莫大的荣誉,许多新人日后都在艺术界取得了非凡的成就。而徐亚凤的父亲徐天梅和舅舅刘雨岑,正是当时陶研所的两位重量级人物。
在陶研所,新人必须拜师学艺,徐亚凤也面临一个关键的抉择:是拜父亲为师,还是舅舅?“我爸爸画动物为主,而我喜欢画花鸟,所以选择了舅舅。”
她回忆起当时的拜师经历时,记忆犹新。陶研所为她和其他新入门的学徒们组织了正式的拜师仪式,场面庄重肃穆。“拜师会时,所有的老师都在上座,我们这些新人则需要跪拜行礼。”这种传统的仪式,让徐亚凤深感责任之重,学艺的道路上也因此增添了更多的敬畏和专注。
刘雨岑粉彩瓷盘《梅开五福》
在取材、构图、着色上,刘雨岑的瓷画显出与众不同,尤其对粉彩技法的革故鼎新更为他赢得了广泛的声誉。他经多年试验、摒弃了先勾画花头轮廓,再用油料多层次洗染的传统技法,而直接用“玻璃白”点出花的形象,然后以含彩料的水笔加以点染、使彩料浓淡自如,造成意外效果。这是他吸取清代花鸟画家恽南田、任颐的“没骨法”而改创的“点水法”。
此后,刘雨岑的名字常与“水点桃花”联系在一起,被人称为“水点法大师”。
正式拜师后,徐亚凤一心跟着刘雨岑学习粉彩花鸟瓷画,以得“水点技法”真传。
徐亚凤说:“水点技法,是没骨画。没骨画是不描线、不画轮廓的,直接用颜色点桃花、点梅花、点牡丹等花卉,点的还蛮好看的,又滋嫩,且造型各异,灵活生动,挥洒自如。但点颜色一笔下来得点到位,这就比较困难。”
一笔点上,除了花头形态要逼真传神,点色时要求彩料“湿不流,干不枯”,把握起来也非一日之功。“太干,就不饱满鲜艳;太湿,颜色就会流淌。要恰到好处,很难把握。”
桃花难画,因为画它得静。而徐亚凤凭借女性特有的耐心与细腻,加上刻苦的勤勉精神,逐步精进技艺。
她与舅舅刘雨岑同在一个工作室,常常切磋琢磨,随时向他请教艺术上的疑难。为了掌握刘雨岑独创的“水点技法”,徐亚凤一遍又一遍地临摹他的作品,废寝忘食,往往不觉夜已深沉。经过长时间的反复练习,她终于领悟了“水点技法”的精髓与奥妙。
这种独特技法不仅成为她艺术表现的重要手段,也使她的作品充满了灵动与生气,形成了自己的艺术风格。
徐亚凤还曾私下拜国画大师刘海粟、潘天寿的得意门生胡献雅先生为师,以夯实花鸟国画功底。
“7501”瓷:“水点桃花”创造8000万拍卖记录
1975年,景德镇陶瓷史上的一段传奇开启。
当时,中央办公厅考虑毛泽东主席年事已高,吃饭咀嚼很慢,北方冬天气候寒冷,厨房离用餐的地方距离较大等因素,决定为毛主席制作既保温、防尘,又实用、美观的优质餐具。当年2月,中央办公厅向江西省委下达任务,要求陶研所三个月内完成研制任务。
徐亚凤回忆:“据说任务直接从省里下到陶研所,时间紧,任务重。”这是陶研所1975年的第一项任务,这一秘密任务工程代号为“7501”,后来这批瓷器被称为“7501”瓷。
陶研所随即组织40余位顶尖高手,突击研制设计。汪野亭之女汪桂英设计器型、刘雨岑之子刘平和徐亚凤设计釉上彩的“水点桃花”,彭兆贤设计釉下彩的“翠竹红梅”,戴荣华设计釉下彩双面绘“芙蓉花”。图案设计创作灵感全部来自毛主席诗词,每种图案都有其诗词来源。造型以明代正德官窑的器型为蓝本,取其华美而端庄、秀丽而稳重的风采。
4月,设计样稿送中央审查,获得通过,随即投入生产。
“7501”瓷
“7501”瓷选用最好的原料,使用抚州东乡的高岭土,以及瓷石、石英。用抚州高岭土制作出的半薄胎高白釉瓷器通体晶莹剔透,洁白如玉,用手指轻轻敲击,其声清脆悦耳。在光线照射下,器壁成半透明状。
它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是导热系数低,如把它制成壁厚不足1毫米的茶杯,注入开水后用手紧握杯体也无烫手之感。制坯方法有两种:碗、盘、碟等以手工拉坯,茶杯、茶壶、烟灰缸等用注浆工艺。徐亚凤说:“瓷器白胎就好漂亮,很薄,透明,透亮,点桃花时生怕它裂了,我就拿海绵托着。”
陶研所组织当时所有的艺术精英上釉和绘彩。正式绘制水点桃花或水点梅花时,采用流水线作业,水点程序分为:拍图、点玻白、点洋红、画枝干、画叶、点托、点蕊、填色、贴底款、烤花等。
在这段创作过程中,徐亚凤负责的是水点桃花的部分。而她旁边坐着的,正是著名的陶瓷艺术大师王锡良,负责绘制枝叶。回忆起那段时光,徐亚凤笑言:“王锡良是大师,而他接的是我的位置,现在想起来,当时还有点小小的沾沾自喜。”
为了烧制这批专用瓷器,陶研所特定设置了一个新的烧成温度,窑内最高温度达1400度。在没有窑内温度计的情况下,火候的把握全凭10名窑工凭着高超的经验夜以继日地精心操作。
1975年5月25日,第一窑烧出。至8月31日,共烧 22 窑,制出 14103 件瓷器,合格率为30%左右,实际成品约为 4200 件。第一批共给中央送去6套,其中釉上彩3套计147件,釉下彩3套计47件,包括盖碗、和合器、芙蓉花碗、寸盘、茶杯、调羹、布碟、烟灰缸、品锅、大饭勺、菜缸等。
后来,又补烧了一批釉下彩配套产品,包括醋壶、酱油壶、胡椒壶、牙签筒、香烟筒、饭锅、茶叶罐等,以及笔筒、笔架、印盒、悬搁等文具。
“7501”瓷
“7501”瓷无论从造型设计,还是拉坯、绘画、点彩、烧制,均代表了当时中国瓷艺的最高水准。
徐亚凤承担的水点桃花,下笔准确轻捷,桃花疏密有致,浓淡相宜,色泽饱满,花瓣娇嫩欲滴,桃花清丽纤巧,显然已把握了刘雨岑水点桃花技法的真传。
1982年,陶研所将库存的一批当年舍不得按规定粉碎的“7501”瓷,作为福利分发给员工,每个职工分到10件左右。
当时,徐亚凤夫妇的三个子女已陆续进入陶研所工作,“全家五口都在一个单位,发‘7501’瓷时,我家里领到几套,虽然是二等品,但是也很好。”
1996年,一套“7501”瓷以576万元人民币的价格落槌而轰动一时。2001年,中国嘉德拍卖会上,一套“水点桃花”毛瓷文具6件套以1148万的高价成交。2003年,4件“水点桃花”酒具瓷杯被新加坡藏家以8000万元成交,创下毛瓷拍卖的最高纪录。
艺术家伉俪:互相欣赏成就“牡丹大王”
徐亚凤初入陶研所学艺时,其实并不顺利,画出来的粉彩烧制后,不是开裂就是起泡。
“我内心还是好强的,我就坐那发呆,就碰上张松茂了。他就讲:吃饭了。我讲:我还吃饭?我很难过,怎么会起泡啊?”张松茂便给徐亚凤解释问题出在哪,还亲自给抹颜色,徐亚凤终于在重烧后成功了。“我就感觉他这个人真好。”
同在陶研所艺术室,张松茂关注徐亚凤的一举一动,其实早有心思。“后来我妈说,我在学校的时候,他就托我外婆,想和我谈。我外婆很有钱,还给了他一间门面,很喜欢他。”
原来,张松茂和徐亚凤外婆家早有渊源。张松茂的父亲张德生,在刘雨岑的画店里打下手,负责填颜色。“后来我舅舅看他蛮老实、人蛮好的,就让他把全家从鄱阳都带过来了。一家子坐着破烂的筏子船,坐一段还要下水来推,就这样来到了景德镇。”
张松茂跟着父亲来到景德镇,也随父学艺,于1956年进入轻工部陶瓷工业科学研究所。
张松茂和徐亚凤的爱情故事,因为牵涉到两家的缘分,坊间有玩笑称:长工爱上了小姐,小姐爱上了长工。
“他的爸爸不是跟我舅舅做长工的吗?所以后来这个故事发展到说,张家是帮我舅家打工,长工爱上小姐了。有人采访张老师,他说:想追我,但又有点不敢,因为我条件太好了。”
但张松茂的艺术天分最终吸引了徐亚凤,“我最爱的是他的艺术才华,他聪明,又好勤奋。我也是家里看得重的女孩,从来不做家务的,但结婚后洗衣、做饭、带小孩,我全包,都不让他做,觉得他画画那么好,把时间放在家务上好可惜。不过每天早晨,他会搞庭院的卫生。”
有徐亚凤做贤内助,张松茂可以心无旁骛搞艺术,人物、山水、花鸟瓷画尤为擅长,有着“牡丹大王”之称,享有“全能画师”的盛誉。
张松茂七上井冈山创作的大型陶瓷壁画《井冈春色》,陈列在人民大会堂江西厅。参与绘制的《森林之歌》大型壁画,陈列于首都国际机场。
景德镇火车站大厅南墙壁画《古阁临风》、北墙壁画《昌江帆影》,为张松茂作品,候车室内的陶瓷壁画《庐山骏马图》,由张松茂与日本陶艺家浦上善次合作完成。
张松茂《三顾茅庐之风雪访贤》
张松茂创作的粉彩瓷板画《三顾茅庐》,被中国工艺美术馆收藏,第二块《三顾茅庐之风雪访贤》瓷板画以1300万元人民币成交。张松茂的《国色天香》瓷板画与《西厢记》瓷板四条屏均以千万级成交价拍卖落槌。
张松茂《国色天香》
徐亚凤和张松茂在景德镇陶瓷艺术圈是公认的“神仙眷侣”。虽然有各自的工作室,夫妻也会一起创作。1987年,俩人在颐和园炎夏写生,历时两个月合作完成一套14幅《颐和园》风光与10幅《中国花鸟图案》。
1997年香港回归,张松茂的《紫归牡怀图》大型瓷板画由江西省政府赠送给香港特区政府,徐亚凤和儿女一起参与。在澳门回归时,张松茂、徐亚凤夫妇又共同创作完成一对《牡子莲心》瓶礼品,由江西省政府赠送给澳门特区政府。
技艺传承不可只讲继承 亦不可只谈发展
经过多年的摸索,水点桃花的技法在徐亚凤手里已娴熟通透。粉嫩娇艳的桃花有呼之欲出之感,又有不争春、不闹春的娴静之美。而寂然吐芳的桃花,配上精灵可爱的小鸟后,动静之机、雅趣之意,不经意间流露无余,可一窥徐亚凤对传统艺术纯粹之美的坚守。
《水点桃花》镶器瓶
《水点桃花》镶器瓶
徐亚凤以女性特有的细腻、婉约的手法,在花鸟画中找到了自己独特的抒发胸臆和艺术情趣的方式。
她爱花,种花,又将从“珠山八友”传下来的技艺和国画花鸟的精粹,注入瓷板瓷瓶。将花之纯美,花之意境,加上内心中那一丝丝对花独有的情衷,运之于笔,施之于色,发之于情,在瓷器上呈现一花一世界,和盘托出一位江南女子在多雨而湿润的小镇,对自然、对生命、对艺术的小小心思。
《蝴蝶兰》瓷盘
《庭卉吐艳》瓷瓶
《清香幽远》瓷瓶
徐亚凤喜欢蝴蝶兰,那一抹紫色,或淡或浓,一如心情之或激越或冲淡。
而她笔端写出的紫花,端详之际,总有温柔与倔强的消长,那展翅其间的蝴蝶,似乎呼应着柔和中又不甘寂寞的心动。紫气东来,这些有着祈请诉说意味的紫花,又何尝不在絮语,不在呼唤着生活的安详与美好?这种寓意,又何尝不是芸芸众生所期许的心之所向?
2004年,徐亚凤设计的“水点桃花”瓷盘,由香港科学艺术交流中心和景德镇市人民政府赠予奥运金牌获得者。
2006年,徐亚凤设计的《荷塘清香》《水点桃花》《幽兰飘香》《屏开富贵》《桃花小鸟》等作品入选国家邮政总局发行的《景德镇陶瓷名家明信片》。徐亚凤的《花鸟争艳》粉彩瓷板、《水点桃花》粉彩四条屏等作品,拍卖价均突破50万元。
这些似乎在显示,江南温柔之乡的女子,当拿起手中的画笔,以内心与山水、与花鸟相互唱和时,也在准确地把捉时代在众人心中发出的声音。这一声音,是消解喧嚣,回归大美,是消解苦难,得到美好。
作为“珠山八友”的传人之一,徐亚凤在数十年与“水点粉彩”技法的纠缠与解脱中,对传统艺术的守护有了自己的思考。
在论文《瓷上花鸟说》中,徐亚凤写道:“刘雨岑先生用写意及工兼写的艺术手法,把中国画技法运用在陶瓷装饰上,笔法色彩,真是日致妙境,他画的黄雀、白头、十二红、知更等鸟,不仅深入了解它们种种不同品类的形态特征,并在艺术上掌握熟练的表现技法,更好的继承优良传统,创作更新、更美的艺术形象,因此我们陶瓷美术工作者要努力学习他,学习他认真观察和了解对象的严谨态度。”
徐亚凤强调学习前人的技法,同时又发出自己的观察所得:“继承和发展应是相辅相成的,不可只讲继承亦不可只谈发展。我们继承传统,是为了创新,是为了更好的引导我们向前看,深入到生活中去,来提高和锻炼自己的业务能力,使瓷上花鸟画更好地反映时代精神。”
参考文献
1、曾智泉、孔洋:《7501瓷——中国的“红色官窑”》,《文物世界》2009年第6期。
2、杨燕:《毛主席专用瓷生产始末》,《文史月刊》2005年3月刊。
(责任编辑:罗芳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