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拙老辣 深浑坚韧——读梁耘先生画作有感
2024-07-16 18:07:52

去年十一月份,因参加梁耘先生在荣宝斋的个展研讨会,得缘与先生相识。半年多来,陆续与先生通过微信交流互动,对先生的为人为艺了解渐多,敬佩之余,亦生感慨。人之于世,终有成者,莫不对所爱之事潜心定念,持之以恒。苏轼《晁错论》中说:“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对于个体艺术实践者而言,这坚忍不拔之志就是引领其敢于面对一切困难努力前行的理想与灯塔。现实境遇多半并不如意,但人在心中总要开出一线希望,否则生活将如何继续?梁耘先生说:“我是从铜川的石头缝里拱出来的,孤寂,艰难!”语意看似平淡,细味其中的曲折与波澜,却不免令人心动。先生早年于西安美院毕业后,回到家乡铜川,一去基层二十五载,工作辗转变动,所不变者,唯一心向艺。终在逾天命之年始入西安高校任教,恐怕要到这时,他才真能安于艺事。先生二十五年沉潜铜川北山,“北山高,南山高,北山高不过南山腰!”北山贫瘠荒寒、环境恶劣,但北山养育了他。幼年的苦境铸就了他沉默而倔强的性格,借助北山之古木荒岩,他要展现生活种种境遇下自己对理想坚毅顽强地持守。先生托物言志,意欲脉接范宽,画笔遂凝“北山”。

 

梁耘 《森森古柏风》纸本焦墨 180cmx97cm 2017年 梁耘 《咬定青山不放松》纸本焦墨 138cmx69cm 2017年

艺术以一定的形式语言映射创作者的所思所想,而其思想却又源于心灵因自然与生活的触动。对创作者而言,“夫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盖沿隐以至显,因内而符外者也”;对赏鉴者而言,“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世远莫见其面,觇文辄见其心”。所以,无论实践者还是赏读者,但凡深谙艺术之人,也必深谙人性,明了自性,正因为深知己之好恶、己之长短,“情动,理发”,必定做出与己相应的选择,选择折射心性,最终的形式语言就涵隐着创作者的志趣;“披文入情,沿波讨源”,是追索,是探寻,是揭开形式语言之奥秘,认识创作者、理解创作者的过程。无论何种文艺形式,其实践与赏读并不能逸出这样的逻辑与范围。可见,艺术真正反映的,并非自然山川、人情物理,而是创作者借此对真实自我的再现。创作者过往的一切经历,赖其笔下技艺,借其眼中世界,终成就当下的艺术面貌,也塑造着心中的自己。艺术因此成为人的映照,什么样的人成就什么样的艺术。思想深刻艺术表现必然深刻,思想浅薄艺术表达必然浅薄。“高韵深情、坚志浩气,缺一不可为书”,又岂止于书?梁耘先生说:“我的创作只迎合自己的心灵。”他以此希望观者透过他的作品明其心意。张怀瓘说:“翰墨与文章至妙者,皆有深意以见其志。”先生于其绘画又寄何深意呢?

当然,再深刻的思想也必须要有相应的形式语言与之呼应,否则,思想必然流于干枯与说教。而这感性形式的获取,却需要从艺者穷其一生去寻觅、去淬炼。细品画作,梁耘先生的千锤百炼,“重拙、生辣”贯穿始终,他也以此与长安画派前后诸家拉开距离,独树一帜。起初,《雄立》《曙光的呼唤》多以叙述性的描绘撑起雄浑画意,“生辣”未显,“重拙”尚停于氛围的营造;其后,先生以“二爨”为径,苦心孤诣,所得渐深,笔下渐醇,年过七十,笔墨越发雄肆深浑,落墨之际,精神已然贯注。《春夏之交》《黄土高坡》浓墨徐行,重彩浑实,刀劈斧斫间取材实景,借意敦煌,张力弥漫。特别是2020年所绘《雪树共舞》《丰年》《清雪无痕》《千年瓷镇、岁岁祥和》《冬院》等系列雪景作品,不取巧,不炫技,踏踏实实,从容写来,老辣苍烈,粗肆雄阔;简化墨色层次,强化黑白对比,吸收版画坚实之效,创作者个人的气息刚猛浓郁。若以面貌之特立、表达之深刻而论,先生所绘雪景于当世堪称独步。现实处境越是苦寒艰涩,作者内心就越是饱含温情,生活的磨砺所给予创作者的孤寂、艰难,他乃以深情回应。

 

梁耘 《寒天讯使》 纸本设色 138cmx69cm 2020年 梁耘 《清雪飘舞》 纸本设色 136cmx69cm 2020年

恽寿平说:“笔墨本无情,不可使运笔墨者无情;作画在摄情,不可使鉴画者不生情。”从形式接受的视角考察,书画艺术之于创作者情感、思想的表达比之音乐、舞蹈与文学创作,明显需要转换,缺乏实践经验,不明就里,赏析中看似语言精美畅达,观念新颖别致,但所述文字却很可能浮于表面推理,陷入文字表达与实际状况相“隔”的窘境。虽然“诗无达诂”,以论绘画,并非一定的情思必与一定的点线形色严丝合缝地对应,加之创作者与赏读者不同的心性与生活经历,作者赋予同一画作的精神内涵与赏读者的解析当然可能存在差异,但艺术品鉴并不能因此就可以漫无边际、信马由缰,对情、形联系过于陌生的人,的确很难理解视觉艺术创作者所要表达的真实意图。比较而言,文学、音乐、舞蹈作品就相对直接,容易与观者达成共鸣。当然,对于探索性较强的任何文艺作品,冲破固有的语言形式,进入较高层次的审美追求,准确的赏鉴都是不容易的事。

刘勰在《文心雕龙·体性》中指出:“辞为肌肤,志实骨髓。”由表及里,深究起来,艺术创造的背后,所深藏的正是创作者的自我心志。以此心映照世间一切物象,从而完成创作者由眼中世界到心象世界的营建。故而石鲁说:“山水画就是人物画,画人的精神、人的阅历、人的修养。”真知画会画者也。笔者亦常与学生交流:“世界呈现给你的和我的虽然是同一个世界,但世界终究在你我的眼中变了样。当然不是世界变了样,而是你我的心灵不一样。心灵的不同决定了创作者对现实世界所关注内容的差异。”艺术创作的全部形式语言,从某种角度说可以归结为艺术实践者以诸种节奏形式对人类内外在世界进行的仿生模拟。个体心灵的兴趣、爱好,决定了创作者从感官世界万千现象中归纳、择取那段区域的点线形色,来表现他意欲中的造型与节奏。至于他究竟采用什么样的材质、形式甚至主题内容,终同他的心性以及生活、教育经历紧密相关。

 

梁耘 《瑞雪故乡情》纸本设色 138cmx69cm 2022年 梁耘 《我喜家乡雪》 纸本设色 138cmx69cm 2020年

梁耘先生的书画创作,皆展现出顽强的生命力。笔者尤其喜欢先生笔下之古柏,从1994年至2023年,三十年对黄陵古柏的写生实践,消化吐纳,熔铸了他对生活与艺术的深刻理解。初见其作,未及深察,过后复观,触目惊心。值得关注的是2019年后先生所作《华夏风骨》《劲柏多姿》《国风》《古茂》,大笔重墨,铿锵顿挫,钢筋铁骨,巍然而立,干湿互补间颇备“燥裂秋风,润含春雨”之妙。刘熙载论书曰:“凡苍而涉于老秃,雄而失于粗疏,秀而入于轻靡者,不深故也。”以论绘事,凝思深重,老而能秀,秀而兼老乃为生动之至。秀而不老只是稚嫩,老而不秀唯成颓败矣。梁耘先生近作古柏与之前的焦墨画作相比,艰涩枯寒中淡润交杂,老秀并获,至为难得。观其造型特点,形廓方折劲健,线质粗重老辣,枝干间大量穿插击打出三角形似的厾点,给人造成锐利刚硬的视觉感受;枯笔重墨,入纸迅捷,剔挑间仿佛刮铁留痕一般,甚至令人产生尖锐刺耳的听觉幻象。粗肆刚健、方硬争折、锐利如刺,综合诸多意象,借由对古柏不畏霜寒、坚韧顽强生命力的“比德”描绘,延伸出创作者对人对己怀此内质的肯定,以及对世间一切美好品质的赞颂。燥润之间的变化,正暗示出已届八十高龄的梁耘先生对自己艺术的未来又注入了鲜活的期许。

先生与家父同庚,于艺事依然孜孜以求,勇猛精进,作为后学,当以先生为榜样,并以此文向先生致敬!

(文/刘明才)

艺术家简历:

梁耘,1943年生,陕西蒲城人。1965年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附属中学。1970年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系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美术师,陕西省美术家协会顾问,陕西科技大学教授,陕西省文史馆馆员,陕西省山水画研究会名誉主席,李可染画院研究员。

(责任编辑:李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