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的美好
来源:民生网
2020-07-03 10:54:57

晨起,坐地铁,四站,到单位。出站,见银杏树顶端,蹲着两只胖墩墩的大鸟,轻声地“咕咕”,一只鸟拿喙给另一只梳理头上的羽发,与人间男子给女子梳头一个模样,感觉亲切。

读《诗》,能识鸟。一只鸟,你认识与不认识,感觉不一样。认识了,能叫得上名,就感觉亲切,有想上去握个手或抱一下的冲动,和认识一个人一样。

树上蹲着的两只鸟,是鹁鸪,是斑鸠。钱塘江流域,常见的是珠颈斑鸠,头、颈、身粉褐,脖子后黑色,有白色斑点,如珍珠洒落。杭州人习惯称“鹁鸪”。《诗》称鹁鸪为“鵻”,“翩翩者鵻,载飞载下,集于苞栩。”鹁鸪叫起来很亲切,“咕咕咕咕”,轻轻如耳语呢喃,细听,感觉耳朵发痒。鹁鸪飞起来也很好看,把飞羽、尾羽都张开,它需要在这一片轻盈的虚空中,获得一种平衡。我看鸟的尾羽,张开如一把诸葛孔明手中那扇,我就想到,鹁鸪可以把这天扇凉了。

近日天闷,典型的江南梅雨天。看见鹁鸪,心就凉爽一会儿。看它一会儿飞上,一会儿飞下,一副吃饱了饭没事干的样子。很是清爽。在《诗》里,鵻是集于苞栩。“苞”是多,是丛生。“栩”是柞树,又称橡树。过去,柞树可养蚕,称“柞蚕”。茧可缫丝 ,蛹可食用。柞树木材棕红,可做家具,可铺地板。现代人不熟悉柞树,但对橡木地板很熟悉。就像很多人对饭很熟,但不熟悉水稻。对馒头很熟,但不熟悉面粉,不熟悉麦子,不熟悉麦苗,不熟悉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麦田。

据说鹁鸪的肉质细嫩,口感很好,味道鲜美,营养丰富。人就会记住一块鹁鸪肉的味道,但记不得一只鹁鸪的模样。

人是很容易把自己想象成万物的主人的。把一棵树,看成了一个衣柜,看成了一面地板。把一只鸟,看成了一碗红烧肉,一盘鲞蒸肉。把一只蚕,看用一根丝。把许多根丝,看成一匹绸。或者用,或者吃,或者玩。好似这世间万物,长在那里,就是为了给人吃、给人玩、给人用?不然,要这棵树何用?要这只鸟何用?

好吧。鸟有鸟语,蚕有蚕语,一棵树有一棵树的语言,风声、雨声,万物皆可交流。唯与人类,没法交流。一只鹁鸪与另一只鹁鸪,站在银杏枝头,“咕咕咕咕”,话语细腻而动人,但一见我这个人,就张开翅羽尾羽,飞了。和我这人,它说不到一处。鸡和鸭都说不到一处,何况是和人?人啊,就那点俗事。鹁鸪?很好吃。如果不吃,也很好玩。可以养在笼子里,慢慢地看,慢慢地听。听一只鸟说话,虽听不懂,也是很有意思的事。

我吃的,玩的,没多少爱好。我只远远地看一眼,听一耳朵。好。可以了。这一天,从一只熟悉的鸟语中开始,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读《诗》,也是很好的事情。夏日读《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可得一缕清风,几丝凉意,暑热便后退三尺。冬日读《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像一炉微火,映照出春天的暖意,很舒适。读《诗》最好的事,是可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朋友嘱我:多读《诗》。孔子说:不读诗,无以言。我读诗,为识鸟。读《诗》,便是和鸟兽草木交朋友。穿行在大街小巷,我认识这个城市的每一只鸟每一只虫每一棵树每一株草。在站前停数秒,和斑鸠打个招呼。走两步,与仓庚问个早。若愿意,一路走,一路还可以和谖草点个头,和蔓草握个手。这种朋友遍天下的感觉,很好。

从《诗》中飞上枝头的鸟,有30余种,有雎鸠、有黄鸟、有、有流离,有雉、有雁、有凫、有鹰,等等。或者不止,我读《诗》,只鸠鸟就有鵻、有鸠、有鸣鸠、有鸤鸠,解释各异,还是不清楚哪只是哪只。但这鵻,我认定是鹁鸪,是斑鸠,是珠颈斑鸠。因为它就站在我的眼前,“咕咕”如亲朋,给我一个好的开始,亦许我一日的好心情。

认识一只鸟,是好事。可以叫出一只鸟的名字,像一个老朋友,还可以想想一只鸟背后的故事,也是好事。这些从《诗》中出走的鸟兽草木,站在诗里,十分美好。穿越三千年的时光,来到这个现代化的城市,依然美好。可以读《诗》,可以和这些美好交朋友,一遍一遍与美好握手言和,是这个美好时代最为美好的事。

(作者:钱金利,笔名“半文”,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浙江省作协会员,曾在《散文》《散文海外版》《山花》《星火》等发表文字,有作品收入《中国散文年选》等选本。)

                         

(责任编辑:贾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