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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车倌儿

——献给我94岁老父亲的赞歌

来源:民生网2022-02-22 11:10:54

“车倌儿”这个词距​我们现在很遥远​了,差不多都被人们淡忘了,尤其是现在的年轻人,知道的更是寥寥无几。

车倌儿这份职业起源于新中国成立前,没落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大约存在了五十多年。但我对车倌儿记忆深刻,情有独钟,因为,我的父亲就是一位地地道道的老车倌儿。

听父亲讲,五十年代开始立社,走大集体。当时双脑包成立了七个生产队,父亲是第一生产队的第一个车倌儿,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赶马车。父亲赶马车的生涯一直延续到八十年代初期大集体解散,开始实行包产到户,改革开放在农村轰轰烈烈推进实施,赶马车的生计也就彻底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但父亲对当车倌儿的情怀一直“藕断丝连”,念念不忘,每每和我们一起喝酒聊天,总会说起他赶马车的经历。

那个年代,交通极其不发达,尤其在偏远落后的农村,人们出门办事,大多都是步侩,能坐上马车出行,那是很幸福的事了。父亲赶的是三套马车,很是威风。他给驾辕马起名叫大蹄墩子,这匹马个头高大,四肢健壮发达,长相威武,四目有神,青白色的毛发,光滑锃亮,它的鬃毛挺立,尤其是那四个又大又厚实的蹄子,特别显眼,它的名字也由此而来。它的尾巴又长又硬,不时骄傲的来回摇甩,走路总是高昂着头,目不斜视,勇往直前,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似乎前面有万丈悬崖只要主人一声令下,也敢于一跃而下。驾辕马的前面还有两匹马,左侧是主套,右侧为边套。老父亲用的那个主套是一匹骡子,起名叫大套,拉边套的马叫二套,主套和边套也都是车倌儿的得力干将。父亲选主套一般都选忠诚、吃苦、力气大的骡子(骡子:驴马交配的杂种后代。骡子适应性强,役用年龄长,力量大,体质强)。它是驾辕马的开路先锋,它还有一个职责就是要负责带好边套。边套大多数是由刚刚成年正在被调教的马胜任,不磨练到一定时候,是不能胜任主套的。

套马车也是一门技术活,主套和边套稍微还简单一些,给每匹马从头上开始套上套缨子和挎板儿,套缨子是用棕片卷成的,上下两头小,中间粗壮,大约呈竖式椭圆形状,外层包有白色皮布,用皮条缝制而成,防止马拉车时把膀子磨破。马头带上笼头,脑门儿上拴好佩头,笼头两侧分别拴有长长的绳子,称之为缰绳。缰绳的一头系在笼头上,另一头穿过套绳铁圈直接放置到车轩子左侧边儿上,以方便车倌儿随时指挥马的左右方向。带套缨子的时候,要检查其是否有破损,大小要根据马或骡子脖颈的粗细匹配,松紧适宜,恰到好处。套驾辕马相对复杂一些,除了必须完成的上述程序外,还需要在驾辕马的背上放置马鞍。马鞍上面放置车轩子搭腰。马鞍位置的放置要合理准确,位于马背靠前接近马鬃处,因为马车的整个负重全在驾辕马的马鞍上。马鞍放置不当,极容易“打梁”(坝上方言,意为损伤马脊背),坝上有句顺口溜:小孩没了娘,马背打了梁,比喻那是最痛苦的事情了。从马鞍两侧分别系两根略宽的绳子,称之为“滚肚”绳,滚肚绳从车驭右侧穿过驾辕马的肚底挂入车驭左侧,紧紧兜住驾辕马的肚子,主要预防车厢后方因装载超重把马车翘起,当然,还相当于给驾辕马穿了一身“紧身服”,走起路来动作麻利,干脆利落。完成三套马车的套车流程,对于熟练工来说,也就一刻钟左右,如果是新手恐怕没有个把小时是套不完的,倘若碰上马儿们再不好好配合,想套好一个三套马车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父亲赶的三套马车,装扮的总是和别人不大一样,三匹马都要带上铰子,脖颈上挎上铜制的铃铛,两眼中间的佩饰都是红色绸布,记忆中好像是一个蝴蝶结,驾辕马的铃铛和红绸布要格外的大一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大老远就知道父亲赶的三套马车回来了。六七十年代,村里绝对没有小汽车,老百姓家结婚娶媳妇,都是用三套马车。每每如此,父亲都要特别认真细致的提前布置,把马车打扫的干干净净,马辕子两侧栓上大红绸子布,锁箱安放着红色气球,三匹马的马鬃、马尾都要系好红色布条,两个车轮还要贴着大大的喜字,我记忆中,十天半月就听父亲念叨一次,要给大愣家、铁蛋家、长锁家、大柱家(农村男孩子们的乳名)等等娶媳妇了,反正大家用父亲的马车娶媳妇也是最多的。

那个年代,通讯闭塞,交通落后,人们想出趟远门,也是件极其不容易的事。就连最远去趟县城都得靠两条腿一步一步走着去,但能去趟县城也是件很荣幸很知足的事了。回来后,左邻右舍的人都要去打听打听县城是啥样的,去的人也是自豪的不得了,眉飞色舞讲着县城是如何如何的大,人是如何如何的多,东西是如何如何的千奇百怪,听的人都羡慕死了,幻想着有朝一日也去县城逛一逛、开开眼。

由于父亲是赶马车的,去县城是经常的事,每次去的时候,可要给村里人稍东西呢。有男人们用的农具、生活中经常用的烟锅子、曲灯子(即火柴);女人们纳鞋底用的顶针子、织毛衣用的钳子;孩子们喜欢的各种玩具,五花八门,各式各样。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父亲每次出门都记着给我买几本小人书,比如《董存瑞》、《黄继光》、《桐柏英雄》、《地雷战》、《地道战》、《闪闪红星》、《孙悟空大闹天宫》、《龙江颂》、《 智取威虎山》、《 沙家浜》、 《海港 》、《白毛女》、《 红色娘子军》、《 红灯记》、《 奇袭白虎团》 等等等等,多的都记不清了。每当听到叮叮当当的响铃声,就知道父亲回来了,赶紧拔腿撒欢儿向村口跑去,拿到小人书,心里那就甭提有多高兴了,爱不释手,连饭都顾不上吃,总想一口气看完,不看完好像不过瘾。等把这些小人书看完了,新的又买不回来,只能反反复复再看几遍。我知道,薄薄心爱的小人书啊,那是倾注父亲对我满满的厚爱与无限希望。应该说,也是从那个时候,是父亲培养了我看书的习惯,直到现在也没什么其他特殊爱好,工作之余,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打扰,安安静静能看书就是最舒心的生活。 

我从小出身在一个家境贫寒、世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农民家庭。吃不饱、穿不暖,饥饿和贫穷是我刻骨铭心的成长记忆!经常听老父亲讲,世代家族里几乎没有人读过书,都是睁眼瞎,更没有一人当过一官半职,所以,自我念书以来,父母亲一直教导我,好好读书,将来也去城里上班工作,给咱家也娶回一个侉子(坝上方言,意思为说普通话的城里人)媳妇。这也算是父母亲对我的最朴素的“远大”理想主义教育了吧。父亲赶马车出远门,大队规定,每天补助五角钱,那时的五角钱可不得了,一盒火柴二分钱,一斤酱油八分钱,九分钱一盒红满天烟,一角钱能打二两零打酒,父亲最喜欢喝酒,但他从来舍不得买酒喝,每次都把补助攒下,说将来供我念书交学费,买书本。父亲年轻的时候有抽烟嗜好,但从未花钱买烟抽,都是春天在自家院子里种植烟叶,等到秋天长成后将大片的烟叶摘下,晾晒干,揉搓成细碎的烟沫,用纸再卷起来抽,老家人叫做“两头拧”。父亲的勤俭节约,一分一分积攒,为的是让孩子们好好读书,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即为:立身行道,扬名后世,以显父母。然而,我们却都让父母大人失望了。大半生已过,既没有发财成名,更没有求的一官半职,平平度日,一事无成,愧对父母之期盼,不仅心痛自责,惭愧内疚,大有无颜见江东父老之感。只能借用古语,聊以自慰:“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不过老父亲倒是安慰我说:咱们是普通老百姓,不求升官发财,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好!

听老父亲经常念叨,赶马车,也得了解马的脾气性格,它们也是有感情的,你若要心疼它,它就乖乖地归你驯服。所以,老父亲对他的马确实是疼爱有加。每次出远门时,父亲总会惦记给每匹马事先要钉好马掌,如果不钉马掌或钉不好马掌,走远路就把马的蹄子走坏了,而且钉好马掌负重前行便于着地用力。所以,钉马掌父亲特别在意,而且都是亲自牵着马匹到铁匠铺,找最好的师傅给钉马掌。路途中,入住了车马大店后,无论自己多么疲劳,但第一件事就是,一个一个把马从车套里卸下来,用随身携带的铁梳子梳理马鬃、马背、马尾,一边梳一边自言自语:今天有点累了吧,没办法,咱们要赶路,不辛苦点完不成任务啊。说来也是奇怪,每匹马都是静静的站立在那里,像听懂了父亲的话语,偶尔用头在父亲的身上蹭几下。然后父亲把马牵到马圈里,认真细心的把草料倒在每一匹马的嘴跟前。老父亲给马喂草料(草一般是指杆草或青草,料是指粮食,如莜麦鱼子、玉米等)是很有讲究的。驾辕马最辛苦,功劳最大,所以,它跟前的料多一些,草少一些。大套的料要相对少一些,边套就更少了。这也算是父亲在马身上体现的最原始的按劳分配原则吧。听老父亲讲,有的车倌人品不咋样,总是偷偷克扣马料,拿回家自己用,说起这些事,老人家显的很激动,克扣不会说话的大牲畜口粮,会招老天报应的,它们吃苦卖力,怎么能昧着良心这样对待它们呢?父亲俨然把马儿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朋友或工作的伙伴。每次出远门,父亲总是很认真地把这些干将们的吃喝安排妥当了,他本人才开始住店吃饭。车倌儿这个职业不像其他农民,干完一天的活就可以放心的躺下,一觉能睡到大天亮。父亲赶马车出远门,晚上经常起夜已成为一种习惯,夜里总会去马圈里至少添上两到三次草料,深怕它们吃不好。老父亲没什么文化,但我心里明白,这是他老人家勤劳、善良、纯朴秉性的体现,是我一辈子也学不完的一种“善缘”文化啊。

常听父亲讲,赶马车是很讲究技巧的,不像有的车倌儿动不动就用手里的鞭子抽打它们,或没事儿总是高高举着长长的鞭子在它们的头顶吆五喝六,这样时间长了,就把马使唤假了,真正需要它们卖力的时候,就不好使了,你抽一鞭子,拉一下,不抽鞭子就原地不动。父亲赶马车,自有他的一套办法:在有坡度的路上,父亲会在马尾不远处摔一个响鞭,它们就知道这是上坡该用力了,只见马儿们头势向前,四肢弯曲,开始用力拉车;如果碰上过河特别有泥窝时,父亲会在它们的头部上方不远处,左右打出两个响鞭,它们立刻精神抖擞,低头弓背,四蹄扣地,尾巴直挺,奋力向前,一口气把沉重的马车从泥窝中拉出。趟泥窝也最能反应车倌儿驾驭马车的技术,也最能看出这辆马车的“功率”大小,驾驭不好,马车搁浅在泥窝中,是常有的事;在路况较好平坦的土路上行驶时,父亲会在三匹马远远的空中“啪”的一声来个清脆的响鞭,还要吹上一声长长的口哨,那是对他们劳动付出辛苦给予的奖赏,于是乎,三匹马儿昂起了头,脚步轻松,高高兴兴一路小跑起来,就连脖颈上带的铃铛都格外的响亮。父亲说,这些马儿,和我相处的时间长了,有感情,都能听懂我的意思。父亲赶着马车,哼着二人台小曲儿,挥舞着长鞭,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铃声,那是他最惬意、最自豪的时刻。此时,电影《青松岭》的曲调歌词最能反应父亲的精气神,“长鞭哎那个一呀甩吔………, 叭叭地响哎………哎咳依呀, 赶起那个大车出了庄哎哎咳哟……劈开那个重重雾哇……, 闯过那个道道梁……

其实,从父亲赶马车的秘诀中,我倒联想到企业管理之道和父亲驾驭马车确有相同之理。企业管理同样讲究恩威并重,奖罚分明。也要了解每个员工的性格、脾气、爱好、文化层次等等,不同性格秉性的人,合理放在不同的岗位上,最大程度发挥每个人的能力。作为管理者,对于基层员工反应的事情,要深入细致调查,反复思考,最后做出客观准确的判断。切不可人云亦云,道听途说,更不能听小话,听奉承的话、听顺耳的话。在实际工作中,经常看到个别管理人员,指手画脚,目中无人,不懂得尊重员工,不体恤下属,不了解实际情况,就拍脑门发号施令,确实难以服众,做出的决断也与实际情况大相径庭,当然也不可能收到满意的效果。我经常在想,作为一个人,无论你拥有多少财富,间或官至几品,尊重他人,是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素养,尊重是信任的前提,是沟通的基础,更是合作的良方,没有尊重,何谈信任,没有信任无法沟通,无效沟通,怎么共赢?我以为,尊重是道德范畴的概念,是一种格局,是一个人综合素养的体现。因有权有势而不尊重他人是一种道德沦丧、伦理缺失、人格变态、精神分裂的阶梯式人性蜕变。为了权和钱,无所不用其极,发了财或做了官就狂妄自大,为所欲为,实在令人担忧。几十年的服务接待工作,也看到过太多太多这样的人,潮起潮落,不知悔改,负罪前行……

我记忆中坐父亲的马车最长一次是去张家口。那是1976年的9月中旬,当年我十一岁,那年唐山大地震过后时间不长,党中央号召全国人民支援唐山抗震救灾,当时简称“支唐”。以公社为单位组织马车队,往张家口火车站送物资—荆粑子(就是用柳树或杨树枝条编织而成的块状撇子),然后,从火车站统一发往唐山。听说父亲要去张家口,那时正值我放秋假,就天天跟在父亲身后,央求腻歪父亲,父亲终于答应了,把我可高兴坏了,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出那么远的门,也是我第一次看那么大的城市。记得那天,天还不亮就开始出发了,全公社组成的马车队有二十多辆,浩浩荡荡,一路向张家口进发。期间,从公会出发沿公路行进不到十公里处,有一个叫白城子的小村庄,说是村庄,其实已经没有人在住了,一路听父亲给我讲故事。大宋时期,巾帼英雄穆桂英和辽国大将萧天佐在此有过一场鏖战,民间一直传说是“穆桂英大破萧天佐”。本来老百姓们一直在此居住,后来听说每当深夜时分,就听得兵刃相戈、喊杀声一片,还不时传来如狼似鬼、鸡鸣狗吠之声,人们不寒而栗,晚上不敢出门,都说白城子闹鬼了,搅的人心惶惶,夜夜难以入眠,不得已逐渐搬离此村。当年我看到该村的时候,只有残垣断壁,歪歪扭扭几乎都倒塌的土房废墟了,只见一个很大的城墙囫囵,公路沿其中间穿越而过。故事是老百姓的民间传说,难辨真假。但后来经考古发现,白城子确实是元朝中都遗址,挖掘出很多极具考古价值的辽元文物,现已被列为国家考古遗址重点保护单位。

过了张北狼窝沟就开始下坝了,那时的公路质量没法和现在相比,弯弯曲曲,坡度很陡,路面也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当时生产队派的跟车的(就是车倌的助手)是一个年轻小伙子,没什么经验,拉磨干(马车下时,起到刹车作用的工具)时,突然用力过猛,把磨干绳崩断了,此时,马车受陡坡惯性作用,快速向下冲去,公路两旁都是陡峭的山沟,如果马车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此时,懂事的驾辕马用肥大的后臀,紧紧依靠坐裘用力向后坐去,以减少惯性起到刹车作用。说时迟,那时快,父亲紧紧勒住驾辕马的僵绳,突然一个踉跄,父亲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驾辕马通人性,猛的向右侧转弯,马车稳稳的横向停在了公路上。如果不是驾辕马突然转向,恐怕那天是凶多吉少了,父亲至少会被重重的车轮碾压过去,现在说起来我还心有余悸。是懂人性的驾辕马救了父亲,也救了我,父亲平日对驾辕马的善待,给予我们舍生忘我般的回报。父亲说,在他的“车倌儿”职业生涯中,一共培养过五任驾辕马,个个顶呱呱,但最懂事、最通人性的要数这个大蹄墩子了,可是有一年大蹄墩子不知得了什么怪病,躺在地上不吃不喝,当时的兽医水平有限,无法治愈,不幸倒下再也没有起来……每每说到这里,父亲低下了头,长时间沉默,似乎陷入了久久的悲伤之中,间或又在想念他的大蹄墩子驾辕马了吧……父亲为人忠厚老实,不善言谈,重感情,讲义气,在村里生活了几乎一个世纪,从未和人拌过嘴,吵过架。曾经有朋友问过我,你父亲这么大岁数,身体还很健康,有什么养生之道吗?我还真说不出个子丑寅某,只能通过对父亲的了解和观察,勉强总结几点,也算给朋友们一个回复:吃苦耐劳的体魄,粗茶淡饭的生活,与世无争的心态,满足现状的豁达,淳朴善良的秉性,与人为善的交往。

经过三天两夜的长途跋涉,那是一个大约清晨四五点钟的时候,父亲的马车从平门驶进了张家口。进市区之前,父亲为每匹马带上了粪兜,他说,城市马路很干净,不允许马随意大小便,否则,要罚款。我趴在马车高高的荆粑子上,兴奋的看着这座美丽的城市,街道宽阔明亮,两侧高楼林立,不时有汽车来回穿梭,街上骑着自行车的人匆匆掠过。我当时在想,我什么时候也能来张家口念书、工作,那该多幸福啊!后来,我的理想还真的实现了,1984年考入张家口读书,毕业分配到了张家口,成家也在张家口,这一呆就是38年了。时间过得飞快,我从一个懵懂少年,已跨入即将退休的老年生活了,不仅感慨人生苦短,岁月无情啊。真是:耳畔常闻故人去,眼前但见少年多。梦里常现儿时景,醒来方知两鬓霜!

父亲对马的情缘,历久弥坚,始终难以割舍,去年来我家小住,我领着父亲到龙泉广场转悠,他看到广场上有马的雕塑,立刻来了精神,别看已经93岁高龄了,却步履稳健,快步走向雕像前,他用手摸着这些马的雕像,围着转了好几圈,神情十分专注,喃喃自语道:和真的一样!和真的一样啊!

其实,赶马车看似很轻松快乐,但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父亲自己知道。听老父亲经常讲,赶马车出远门,很难正好赶上入住车马大店,大多数情况下,走到什么地方,天黑了,就在路边原地休息,夏天蚊虫叮咬,有时还会碰到暴雨倾盆,车上搭一个塑料棚子,人钻进去,穿着衣服对对付付睡上一夜;数九寒天,滴水成冰,身上穿着大皮袄,脚上穿着毡疙瘩,头上带着狗皮帽子,尽管如此,坝上的冬天出奇的寒冷,因哈气人的眉毛、胡须全部结成一片白色的雪霜,走到跟前都认不出是谁。人们常说,坝上三件宝,山药莜面大皮袄,这个时候用上了。父亲说,有一次快马加鞭,天黑前也赶到了一家车马大店了,可是店里已经人满为患,一点可住的地方也没有了,没办法,父亲看到锅灶旁有柴火而且还有做饭后的余温,于是,便展开行李卷,在柴火堆里和衣就地而睡了,那一夜几乎没有入眠,也没有吃一口饭。

八十年代初期,大集体解散后,赶马车的生计也随之退出了历史舞台,从此,车倌儿这个称呼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轰轰烈烈的农村土地承包责任制,引领农民向致富道路上不断前行。

土地承包以后,父亲家里也养了一匹马,但再也没有三套马车了,很长一段时间,父亲心情一直不好,为此,我还多次劝说过老人家。土地承包后,父亲视地如命,一家人承包的几十亩土地,他没日没夜的忙乎着,他心里明白,全家老小一家人的生活,全部就寄托在这几十亩土地上了,不好好操持,来年怎么吃饭、穿衣、孩子们怎么念书?每年春天耕地的时候,父亲总是把田头地尾那些空闲的荒地全部开垦,这样大大的增加了我家的实际耕地面积。自从农村土地承包以后,加之父亲的辛劳、勤快,家里的日子有了极大改善,每年的粮食吃不完,而且还能够到镇里粮库卖掉一部分,换得不少钱,这样,家里的生活从此就逐渐好了起来,吃饱了,穿暖了,日子越来越有奔头了。父亲说,这个社会真是好,都是国家管理的好,共产党领导的好啊!

穷日子过长了,也穷怕了,所以父亲特别“小气”,地里的一把草,街上的一根柴,山间的一坨粪,他都要捡回家。直到后来家里条件好了,父母食用的肉类、白酒、啤酒、奶粉、方便面等日用品我都成件的往回买,家里取暖用的大块煤,每年至少我给往回拉一大车,根本不用父亲再辛辛苦苦的上山拾牛粪、马粪当柴火烧了,但父亲这种节俭的习性似乎已经渗透到他的生命之中,无法改变。现在父亲已九十多高龄了,仍然能把碗里的米饭吃得干干净净,不剩一粒。我记着我已经参加工作了,父亲还舍不得买好猪肉吃,经常购买一些生病的猪肉,好几次价格非常便宜的买回来“米形”猪肉,我说,千万不能吃,吃了容易得绦虫病。可父亲总是敷衍不听:我吃了一辈子这种肉也没得过什么病,农村人没那么多讲究。不过也是奇怪,父亲身体确实一直非常好,就连感冒都很少得,偶尔感冒了,就吃上几颗安乃近或去痛片,很快就好了。直到现在,冬天每次我回家的时候,总是很难在第一时间看到父亲,问母亲才知,父亲又上山捡牛粪去了。打开西房小屋,满满一屋子整整齐齐垒垛的全是牛粪、马粪。我说:大(坝上方言,即为父亲),现在咱条件好了,不用烧这些东西了。父亲总是慢条斯理的回答道:冬天也是闲着,捡点牛粪马粪就当锻炼身体吧,天天坐着,身体也受不了啊。我拗不过父亲,也就随他去吧。不过有时候,来我家里小住几日,父亲也是闲不住,在小区院里溜溜达达,矿泉水瓶子、废纸箱子、不知谁家扔出的旧衣服,总是给往回家拿,为此,我还生过父亲几次气。父亲默默坐在那里,轻轻的说,现在社会变了,哎,人可不能变啊!喃喃自语的这句话,给了我极大的震动。是啊,社会再变,人的本不能变。父亲,我记住了,您的话语让我时时刻刻反省自己: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您没有多少文化,但简短的话语,却揭示出了多少人不一定知道的人生哲理——永远不忘来时的路!

车倌儿,这个特殊年代的特殊职业,连同父亲大半生的辛苦劳作,坎坷人生,已深深烙印在我生命的灵魂深处,必将留下记忆的卷轴,情感的墨痕,奋斗的瞬间,无悔的年华…………

一捧黄土,满眼沉浮,世纪春秋苦短。

一段记忆,开闸泄洪,历经人生百味。

车倌儿,已成为永恒的记忆,一个时代的符号,一段岁月的足迹!云卷云舒,花开花落,老父亲有幸赶上了这个伟大的时代,过上了幸福而美满的生活,党中央对“三农”工作极为重视,“两不愁三保障”、新农合、低保、高龄补、草地补等,应有尽有。老人家几乎沧桑岁月的一生,晚年生活轻松而愉悦、健康而快乐,儿孙满堂,笑口常开,享受着天伦之乐的每一天。他常常和儿孙们念叨:现在过上好日子了,可要感谢感谢共产党啊,我活了九十多岁,哪个社会也没法和现在的社会比啊!

听着老父亲发自肺腑的感言,看着老人家天天开心的生活,我心里由衷的欣慰、激动、感慨……。衷心祝愿我94岁慈祥的老父亲永远健康,永远长寿!

作者简介:

张满,1965年9月9日出生,河北张北籍,大专学历。河北省星级酒店评定专家、河北省饭店烹饪餐饮行业协会副会长、张家口餐饮商会副会长,酒店高级职业经理人。自幼酷爱文学,业余文学撰稿人。

 

(责任编辑:贾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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